没过两日，元兴皇帝总算做出了决断，派于公公来府上宣旨。
圣旨上说，念在裴放护驾有功，死者王淞又是死囚，特褫夺武安侯爵位，贬其为鄂州司马，即刻上任。
徐素湘和裴放反应平淡地接受了旨意。
裴放是一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徐素湘是做好了离京的准备，至于去哪她根本无所谓。
“我让林嬷嬷安排一下，这两日尽快遣散府里的下人。”徐素湘一脸平静，对裴放道。
裴放抓住她的手，低头看她：“你身边用惯了的人尽可以都带上，素娘，你放心，虽说没了爵位，但我不会再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再？
徐素湘诧异地看着他，不解何来再跟着他受苦一说。
“侯爷，书房里的东西已经清点好了。”青松恰在此时过来回禀。
裴放松开徐素湘，转头提醒他：“方才圣旨下来，我已不再是侯爷了，你这称呼，记得改改。”
青松恭敬俯身：“是，二爷。”
裴放对徐素湘道：“我先去书房，你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派人去洗墨庵唤我一声。”
“好。”徐素湘点头。
林嬷嬷这两日已经听到了些风声，但圣旨没下来，她心里也就存了一丝侥幸，今日听闻宫里来了圣旨，她着急得跟什么似的。
此时尘埃落定，她一颗悬着的心也是沉到了谷底。
“嬷嬷？”徐素湘见她起来后就在发呆，叫了她一声。
她不叫还好，这一叫，林嬷嬷眼里转着的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
她老泪纵横，心酸地问徐素湘：“这侯府……就这么没了？老奴、老奴……”
徐素湘理解她的心情，她是侯府的老人了，服侍过老夫人和太夫人，见过侯府的兴盛，如今亲眼看着它衰败，心里自然是极不好受。
可她是奴仆，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裴放败了家族基业，只能垂泪伤心罢了。
“嬷嬷莫要伤心了，当心身体。”徐素湘一边拿着帕子给她擦泪，一边安慰道，“二爷只是一时失意，将来重整旗鼓，能重新挣得爵位也未可知，人生起伏才是常态啊。”
林嬷嬷见她年纪轻轻面对低谷时却如此坦然，反观自己一把年纪还哭哭啼啼，相形见绌之下心生惭愧，忙忍了眼泪，说道：“老奴在侯府几十年，对这里感情已深，如今要离开，一时没忍住，倒让夫人笑话了。”
“怎么会，嬷嬷重情，我敬佩还来不及，又怎会笑话。”徐素湘见她收了眼泪，这才说道，“以后可不能再叫夫人了，再者，我还有话想跟嬷嬷说，按我和二爷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嬷嬷随我们一起去鄂州的，只是不知，嬷嬷是否受得住这长途跋涉，亦或是，嬷嬷有旁的打算？”
林嬷嬷抬着袖子擦了把脸，肃然道：“老奴孑然一身，自然是跟随侯……二爷和二奶奶的，我虽上了年纪，但还不至于走不动路，到了鄂州，若是二奶奶不嫌弃，我还给您管着后院。”
这也是徐素湘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一会儿您把侯府下人都召集起来，除了您身边的面果，还有二爷和我身边贴身服侍的，余下之人统统还了身契遣散出去，按我的意思，每人给十两银子的遣散费，让他们另找主家吧。”
“那，吴姨娘身边的人呢？”林嬷嬷忽然问道。
徐素湘一顿，倒是把她给忘了。
吴姨娘和周平家的一直被禁足在小佛堂，也不曾出来迎接圣旨，林嬷嬷这一说，她才想起她们来。
“我先问问二爷的意思，待得了准信我让红菱去告诉一声。”
林嬷嬷点头应下，带着面果自去召集下人，徐素湘则回了正院，她方才让红菱和翠竹先回去收拾东西，也不知道收拾得怎样了。
她从穿堂进去，一只脚还没迈进院门，就听见红菱怒气冲冲的声音，像是在训斥什么人。
“什么家里死了人，你就是忘恩负义，见侯府倒了，想到外面重新攀高枝儿去了！当我瞧不出来呢，这等拙劣的谎话你也说的出来，也不怕舌头长疔！”
徐素湘紧走两步，在外面问道：“出了什么事？”
听见她回来，红菱和翠竹忙双双迎了出来，翠竹扶着她，一边同她禀道：“是彩菊，说是家里嫂子过世了，要出府去奔丧。”
红菱显然不信这事，愤然开口：“她定是得了消息，见二爷被夺了爵位没了前程，又不想随咱们去鄂州，才编出这谎话来，说不定，下家都已经找好了！”
徐素湘才进屋里，彩菊噗通一下就跪在她面前，她满脸是泪，神情悲愤，摇头辩解道：“不是的，奴婢没有撒谎！”
红菱刚想开口，徐素湘抬手止住了她：“你去洗墨庵找一下二爷，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红菱一腔怒火没撒完，又不得不听徐素湘的话，恨得一跺脚，扭头出去了。
打发走红菱，徐素湘低头看向彩菊，同她道：“你慢慢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彩菊便抽抽噎噎把家里的事说了，她嫂子是在今天早上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犯了头晕之症一头栽倒在河里溺死的，被捞上来时人已经凉了。
彩菊得了消息这才强忍悲伤要求徐素湘放她回家，没想到她在屋里伤心被红菱看了出来，三两句话命她说出了缘由，结果红菱不但不信还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通。
她心中悲戚，如今又遭受这等委屈，一时哭得不能自抑。
徐素湘让翠竹把她扶起来坐下，劝慰她道：“你且节哀，我这就放你家去。”又命翠竹去拿钱，“取一百两银子来。”
翠竹听见，还有些犹豫，徐素湘看她一眼，她只好垂头进屋去取钱。
“你说的话，我信，这世上没人会用亲人的死来撒谎，至少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徐素湘对彩菊道，“你也别怪红菱，只是这个时机太巧了，她也是一心为我着想，这才说话冲了些。”
彩菊只一味哭着摇头。
等翠竹取了银两，徐素湘放在彩菊跟前，道：“这些钱你拿着，其中四十两是给你嫂子办丧事用的，另外十两是给你的遣散费，你别多想，只是你嫂子的丧事一两日也办不完，二爷又着急上任，恐怕等不了你，也是咱们主仆没缘分。”
彩菊闻言，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另外的五十两，是给你这段时间傍身用的，也算全了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你的身契还在二爷手上，待我向他要了来，自会遣人给你送去。”
“你是个心细有能耐的，将来定还会有一番前程，”见彩菊哭泣不止，徐素湘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快别哭了，家里还等着你去操持呢。”
彩菊从桌上抬起头来，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她跪倒在地，冲着徐素湘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
“奴婢对不住夫人，惟愿夫人余生顺遂，常得喜乐。”
等裴放进来时，彩菊已经出了府去。
见徐素湘坐在贵妃榻上整理妆匣，他过去看了一会儿，在一旁坐下道：“这些东西交给她们去收拾就好了，何必还亲自动手？”
“我若不早些习惯自己动手，将来二爷再被贬，我身边可就养不起这些丫鬟了，到时难道要二爷来服侍我么？”
徐素湘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专注到手里的东西去了。
“我服侍你又有何不可？”
“只是，”裴放气得伸手掐她的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夫人的嘴这么不饶人呢？”
徐素湘拍开他的手：“以前您是侯爷，谁敢说您啊。”
“你这句‘二爷’倒是改的顺口，”裴放从她匣子里拿了支金钗在手里把玩，“我现在虽不是侯爷，好歹还是司马呢，这就不值得人尊重了？”
徐素湘把他手里那支钗拿走，装进了匣子里，一面抬眼看他：“怎么就不尊重了？我这不还有事要请司马大人拿主意吗？”
裴放叹了口气，说不过她。
“拿什么主意？”
徐素湘便道：“是吴姨娘的事，她之前一直在禁足，我一时倒把她给忘了，如今咱们要去鄂州，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与我们同去？”
她这么问，也是在试探裴放的态度，看他是否愿意带着吴姨娘。
裴放想了想，道：“这事，得看她自己。”
吴姨娘和周平家的头一回解了禁足，却乍然得知侯府倒了，裴放失去了爵位，还要被贬去鄂州，她一时不愿相信，嘴唇抖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徐素湘见她这般，直接对她道：“二爷说了，此事全看姨娘自己的意愿，你若是不愿意离京，便到附近的庄子里去避一避，我会嘱托三妹妹和四妹妹照看于你。”
吴姨娘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裴放，这还是裴放醒后她第一次见他。
裴放察觉到，淡淡看了她一眼，移开了目光。
只这一眼，吴姨娘便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厌恶和不屑，甚至还有隐忍的怒意。
是在怪她当初对徐素湘做下的错事吧？
吴姨娘不自觉一抖，如果可以选择，她当然不愿意跟着裴放，她既不是裴放亲娘，又不得他尊重，在他面前她还比不上林嬷嬷得脸呢。
再者，去了庄子里，日子虽清苦些，好歹不用再禁足了，又有两个女儿给她撑腰，日子也不至于太难。
“奴……奴家，愿意去庄子里。”
权衡一番，吴姨娘做出了抉择。
徐素湘便看向裴放，裴放吩咐青松：“派人送她们到城西的庄子上。”
送走了吴姨娘二人，徐素湘把丫鬟们都遣出去，她走到裴放跟前，歪着头看他。
“二爷……不开心？”
裴放却忽然一把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徐素湘猝不及防，坐在了他腿上。
裴放搂着她的腰，把头靠在了她胸前。
他沉沉开口：“素娘，这世上，始终对我不离不弃的家人，也只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