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客舟夜雨
引语:
“离了梁山,如同鸟出樊笼。可这笼外天地,风雨更骤。当那艄公浑浊的眼睛在我脖颈间逡巡时,我才明白,弱肉强食,是这世间唯一的法则。”
---
三日后,一叶扁舟离开了梁山泊水域,顺流而下,直往东京方向而去。
燕青立在船头,看着身后水寨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烟波浩渺之中,心中百感交集。有逃离樊笼的轻快,有对前路未卜的茫然,更有一种孤身闯入未知世界的凛然。
卢俊义亲自相送,临行前又殷殷嘱咐了许多,眼神里的关切与那一丝深藏的审视交织,最后化作一句:“早去早回。”宋江、吴用等人亦来相送,言辞间对她这“抱病立功”之举多有勉励。唯有李逵,扯着嗓子喊:“小乙哥,到那花花世界,莫忘了给俺铁牛捎些好酒!”
她如今的身份,是前往东京“探亲访友、顺便寻医问药”的富家公子。卢俊义为她备足了盘缠,衣物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封伪造的、大名府旧识的荐书,以备不时之需。行囊中,那串未曾收回的“雁翎金铃索”被她用油布仔细包好,深藏箱底。此物是卢俊义的念想,也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船公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汉,寡言少语,眼神却透着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练就的精明。他见燕青衣著光鲜,面容俊俏得过分,行动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文弱气,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游历的娇哥儿,便存了几分轻视。
起初两日,风平浪静。燕青大多时间待在狭小的船舱内,一方面是不愿多与船公打交道,以免言多必失;另一方面,则是她开始有意识地“熟悉”这具身体,并尝试进行一些极其轻微的恢复性活动。
她对着舱壁上模糊的铜影,练习控制面部表情,压低嗓音说话。她悄悄拉伸筋骨,感受着这具身体柔韧的极限,以及那隐藏在纤细外表下,似乎并未完全消失的、属于原主的一点微弱底子。她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被船公察觉异常。
然而,麻烦终究还是找上门来。
这日傍晚,天色骤变,乌云压顶,顷刻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河水变得浑浊湍急,小船在风浪中颠簸起伏。船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船摇到一处偏僻的河湾避雨。
夜雨潇潇,敲打着篷顶,更显得四周荒寂。船舱内,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燕青正就着灯火翻阅一本闲书,忽觉一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正对上那船公浑浊的双眼。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的轻视,而是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觊觎,在她脸上、脖颈,以及放在一旁的行李上扫来扫去。
燕青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书本合上,淡淡道:“老丈辛苦了,明日若雨停,早些赶路,船资少不了你的。”
船公嘿嘿干笑两声,露出一口黄牙:“公子爷说的是。只是这雨大风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老汉我摇了一天的橹,实在是饥渴难耐啊……”他搓着手,眼睛却盯着燕青放在手边的水囊和干粮袋。
燕青会意,将干粮袋和水囊推过去:“老丈自便。”
船公也不客气,抓起干粮就啃,目光却依旧在燕青身上打转。几口冷硬的饼子下肚,他似乎有了些底气,凑近了些,一股混合着汗臭和河水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公子爷,看您这细皮嫩肉的,一个人出远门,家里人也放心?”船公咧着嘴,试探道。
燕青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不适,往后靠了靠,语气微冷:“家中自有安排,不劳老丈挂心。”
“嘿嘿,”船公见她退缩,胆子更大了些,目光落在她因为躲避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那截白皙的脖颈在昏暗光线下尤为刺眼,“公子爷,您这模样,可真比画上的仙女还俊……老汉我跑船几十年,还没见过这般人物……”
他说着,那只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竟朝着燕青的脸颊伸了过来!
燕青浑身汗毛倒竖!若是原主在此,只怕一招就能将这龌龊老儿扔进河里喂鱼!可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在这荒郊野外的河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比恐惧更快的,是一股从心底窜起的狠厉!她不能暴露女儿身,更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那脏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燕青猛地侧头躲开,同时右手快如闪电(或许是危急关头爆发的潜能)地抓起手边那本厚厚的线装书,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船公伸来的手腕狠狠砸去!
“啪!”一声脆响,伴随着船公“哎呦”一声痛呼。
那书角坚硬,正中腕骨,船公吃痛,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燕青趁机猛地站起,虽然船舱低矮让她直不起腰,但站姿终究带来了一丝气势。她手中紧握着那本书,如同握着一把短匕,眼神冰冷锐利,死死盯着船公,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决绝:
“老匹夫!安敢无礼!你可知我是何人?我乃北京大名府卢员外府上亲信!此去东京,乃有要事在身!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莫说卢员外麾下豪杰,便是这黄河两岸的绿林好汉,也断然容不得你尸骨无存!”
她疾言厉色,抬出卢俊义和梁山的名头。卢俊义名震河北,梁山泊更是声威赫赫,等闲人物绝不敢轻易招惹。
那船公果然被镇住了。他捂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燕青。只见这“娇哥儿”此刻柳眉倒竖(虽然他以为是愤怒),凤目含煞,虽然脸色苍白,但那股骤然爆发的气势,竟让他这老江湖也心生怯意。再看其行李装备,确实不像普通人家。莫非……真踢到铁板了?
贪念与恐惧在船公脑中交战。最终,对卢俊义和梁山泊的忌惮占了上风。他悻悻地后退一步,嘟囔道:“公子爷息怒,老汉……老汉只是一时糊涂,多喝了几口冷水,昏了头了……您大人大量……”
燕青心中稍松,但依旧不敢大意,紧握着“书匕”,冷声道:“滚到船头去!今夜若再敢踏进船舱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船公不敢再多言,灰溜溜地爬出了船舱,缩在船头小小的雨篷下,与风雨为伴。
燕青缓缓坐倒,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心脏狂跳不止,握着书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舱外,雨声未歇,敲打得人心烦意乱。
她靠在冰冷的船壁上,望着摇曳的灯火,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脆弱感席卷而来。
这才离开梁山几日?便遭遇如此险境。前路漫漫,不知还有多少明枪暗箭。她空有现代的灵魂和些许急智,在这真正弱肉强食的世道里,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武力……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渴望拥有自保的力量。哪怕只有原主的一成,不,半成也好!
可是,这具身体……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依旧纤细的手,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李师师……那个名字,此刻成了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见到她,就能找到破局的希望吗?
燕青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客舟夜雨,孤灯如豆。一个异世的灵魂,在这陌生的时空里,开始了她真正意义上的,独自求生。
---
(第八章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