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樊楼惊鸿
引语:
“踏入樊楼的那一刻,脂粉香盖过了汗臭味,丝竹声取代了喊杀声。我以为来到了天堂,直到发现这里的规则,比梁山更加吃人不吐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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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月之后,风尘仆仆的燕青,终于站在了东京汴梁的街头。
眼前的繁华,让她这个见惯了现代都市的人都感到一瞬的窒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叫卖声、车马声、说唱声混杂成一片鼎沸的市井交响。楼阁店铺鳞次栉比,飞檐斗拱,绣户珠帘,无处不彰显着帝都的富庶与奢靡。
与她一路行来所见的村镇凋敝、民生多艰,恍如两个世界。
她按照计划,先在城内寻了一处中等客栈住下,换上了一身更为精致的月白儒衫,头戴方巾,手持一柄泥金折扇,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游学至此的翩翩公子。对着房中那面清晰的铜镜,她仔细端详。
镜中人,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因连日赶路略显清减,反而更添了几分文弱风流的气韵。只要她不刻意做出豪迈姿态,不与人近距离肢体接触,这身打扮和气质,足以迷惑绝大多数人。
“第一步,先探探这樊楼的虚实。”燕青深吸一口气,将折扇“唰”地展开,掩去眸中一丝紧张,踱步出了客栈。
樊楼,并非一座楼,而是由五座三层高的主楼通过飞桥栏槛相连而成的庞大建筑群,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未至近前,先闻得一阵阵混合着高级脂粉、熏香和酒菜的馥郁香气,耳边是缥缈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与街市的喧嚣隔绝开来,自成一方温柔富贵之乡。
此刻华灯初上,樊楼门前车水马龙,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络绎不绝。燕青定了定神,摇着折扇,故作从容地踏上台阶。
立刻便有衣着干净、眼神活络的帮闲迎了上来,见她气度不凡,虽眼生,却也未敢怠慢,堆着笑道:“这位公子爷面生得很,是头一回来?可要小的为您引荐几位姑娘?”
燕青用折扇轻轻抵住那帮闲欲要过分靠近的身形,模仿着记忆中世家子弟的做派,下巴微抬,语气带着三分疏离:“久闻李师师大家芳名,特来拜会。”
那帮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更为谄媚,却也带着为难:“哎呦,公子爷,您可真是好眼光!只是……李大家她……寻常是不轻易见客的,尤其是生客。您看……”
燕青早有准备,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雪花银,不着痕迹地塞到帮闲手中,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某乃河北卢员外门下,慕名而来,只为求见大家一面,聆听仙音。还请行个方便,通传一声。”
“卢员外?”帮闲捏了捏手中的银子,又听是河北巨富卢俊义的门下,态度立刻又恭敬了几分。卢俊义的名头,在东京的富贵圈子里也是响当当的。“原来是卢员外府的贵人!失敬失敬!只是……”他依旧面有难色,“李大家的规矩……”
“规矩我懂。”燕青打断他,又加了一锭银子,“若大家实在不便,某也不敢强求。只求将名帖递到,说明来意即可。”她递上一份早已备好的、措辞谦恭雅致的名帖,落款正是“河北燕青”。
帮闲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两锭银子,又掂量了一下“卢员外”的分量,终于一咬牙:“得嘞!公子爷您稍候,小的这就去试试!成与不成,可不敢打包票!”
“有劳。”燕青微微颔首,心中稍定。钱能通神,在这销金窟里,更是硬道理。
她被引至一座偏厅等候。厅内陈设极尽雅致,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清幽淡远。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案上摆着古琴瑶筝。与她想象中青楼的莺歌燕舞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高级文化沙龙。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也足够燕青手心沁出细汗。她不断在心中预演着见到李师师后该如何应对。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名帮闲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恭敬道:“燕公子,李大家……请您楼上雅间一叙。”
成了!燕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她整理了一下衣冠,随着帮闲,穿过曲折的回廊,踏上铺着软毯的楼梯。
越往上走,环境越发清幽,喧闹声渐不可闻。最终,帮闲在一扇雕花精美的门前停下,躬身道:“李大家就在里面,公子请。”
燕青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柔和,布置得如同大家闺秀的绣房,书卷气远浓于风尘味。临窗的软榻上,倚着一位女子。
只一眼,燕青便觉得呼吸一窒。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碧色长裙,未施过多粉黛,墨玉般的长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简单的玉簪。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莹润如玉,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她手中正执着一卷书,闻声抬眼望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如山涧寒潭,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万千心事与洞悉世情的智慧。没有寻常风尘女子的媚态,只有一种疏离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便是李师师。能让宋徽宗流连忘返、让周邦彦写下传世词章的奇女子。
“河北燕青?”李师师开口,声音如同珠落玉盘,清越动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卢员外门下,我倒是听过。却不知,寻我何事?”
她的目光在燕青脸上停留片刻,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这少年郎君,好生俊俏,只是……这俊俏里,似乎少了些男儿的英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媚。
燕青稳住心神,拱手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久慕大家芳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在下冒昧求见,一是代我家兄长卢员外,向大家问安;二来……”她顿了顿,迎上李师师探究的目光,坦然道,“在下身负暗疾,久闻大家交游广阔,或识得杏林圣手,故特来请教,并无他意。”
她将“求医”作为首要借口,合情合理,也能降低对方的戒心。
李师师闻言,眼中讶色更浓,却并未立刻接话。她放下书卷,纤纤玉指端起一旁的青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姿态优雅至极。
“燕公子倒是直爽。”她唇角微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我这樊楼,并非医馆。公子若要求医,怕是找错了地方。”
她的拒绝在意料之中。燕青并不气馁,反而上前一步,目光诚恳:“大家误会了。在下并非求大家亲自诊治。只是久闻大家见识广博,或能指点一二迷津。况且,”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落寞,“在下这伤病,颇为古怪,非寻常郎中所能解。一路行来,身心俱疲,听闻大家善解人意,故冒昧前来,若能得聆清音,一舒胸中块垒,于愿足矣。”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表明了“求医”的初衷,又隐含了对李师师才情与善解人意的赞美,更流露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孤寂感。
李师师眸光微动,重新打量起燕青。这少年言辞得体,不似寻常纨绔子弟那般轻浮,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恳切,还有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与她某些时刻心境隐隐共鸣的郁色……
她沉吟片刻,并未立刻下逐客令,而是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公子请坐。”
燕青心中暗喜,知道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她依言坐下,姿态依旧保持着文雅。
“不知公子所患何疾?竟连河北名医也束手无策?”李师师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开始了她的试探。
真正的交锋,此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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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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