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韶玉

DNTKIK拳击馆的霓虹招牌在黑夜里明明灭灭,几个无家可归的身影蜷缩在皮质沙发上。老板常年神隐,这群人倒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东家。

混趴混多了就腻,钟维又是个“赌徒”,是运气差还菜的那类人。

今晚大放血,钟维满胸腔都是火气。

“行了啊钟维,财神爷不待见你。”

命中无钱但上一辈有钱的钟维黑着脸,将最后一块百达翡丽扔上牌桌。

几个人停了牌局,看了圈不见某人。

“找哪个漂亮姑娘了?”

自然说的是程霂白,钟维点烟嗤笑:“你等他回来也敢这么说就行。”

说到谁,谁就来了。

程霂白脱掉皮衣和手套,内里是白背心,单手拿罐装酒,盯了眼懒散的牌局,坐到钟维右侧的单人沙发上,陷进沙发时带起皮革摩擦声,余光瞥见钟维阴沉的脸色。

头发往后扬,暴露在灯光之下的脸,鼻梁挺,眉毛浓,骨相完美。

他混了自家亲妈天生优越的骨相跟脸,走到哪都张扬,等着姑娘们拥抱火焰,化成蝴蝶飞走。

钟维烟抽的也不痛快,面色又沉了。

他见程霂白如此气定神闲,自然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谁又惹他了?”

周予深刚在休息室复习完,端着果盘走出来,随口问了句。

“姑娘呗,钟少爷不仅命里无钱,还无爱情啊。”

周予深忍俊不禁,带着点安慰拍了拍钟维的肩膀。

惹得当事人无语凝噎。

闹完这么一出,到了深夜11点,有人换场子,有人回家睡觉。

拳击馆内没了喧闹,只剩无限的孤寂。程霂白自从回来后,未发一言。钟维性子躁,嘴欠至极:“你是不是故意挑错的送?"

程霂白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刮了下眉峰,看向幸灾乐祸的钟维,破天荒地没揍他。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眼瞎?”

钟维急了,作势要跟程霂白决一死战:“程霂白你嘴毒这样有意思没?”

周予深单肩背包,胳膊夹着复习资料,朝着他们打了个响指。

“走了,我爸催了。”

两只手在空中短暂相接。

在DNTKIK等候多时的周家司机恭敬的打开门,周予深落座后,摘下眼镜,揉着眉心。

司机驱车驶入夜色里。

绕过商圈,经过繁华,与一片绿林相遇。周予深重新戴起眼镜,将书包跟平板交给一旁等候的佣人,他自己则是去了书房。

年近五十,周青雄的相貌肉眼可见没什么变化。他穿着件基础款白T,红木桌面上是分类摆好的文件。周予深身上穿的白衬衫剪裁完美,袖口系好贴在腕骨,坐在沙发上,拎起热茶,给父亲到了杯。

周青雄停止办公,端起儿子倒好的茶水。

“这次竞赛成绩不错,申国外名校不会有什么问题,戒骄戒躁。”

周予深眉眼淡淡,他一一对应。

他从书房出来后,就见到了在一楼客厅看杂志的孟灵智。岁月不败美人,身上虽未堆砌珠宝用来衬托,但自小用教育和资源供养的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是富雅。

孟灵智见到周予深时有些停顿,但也只是几秒。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已然是一副慈母的模样。

“这几天辛苦了,让刘妈给你多备些补品。”

“不用准备补品了,我今晚不住在这儿。”

孟灵智扶着楼梯回首,披肩流苏缠住栏杆雕花。她望着玄关处消失的背影,蔻丹陷进掌心。

/

跟卓知远的会面像是特工交接。

秋弥其实不太理解他的脑回路,见到如此繁复的流程,知觉烦躁。

在她接到服侍生递过来的第三杯热果汁时,卓知远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等人坐定,秋弥就先斩后奏:“你要的沙方藤的动向。”

卓知远刚伸出手,秋弥就往后撤,意思不言而喻。

面前的人似乎是觉得没劲,略带不耐的甩出一张卡。

U盘嗑出一声清脆,引了咖啡厅其他客人的侧目,卓知远下意识地挡脸。

秋弥饶有兴趣地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没等卓知远回答,秋弥就想起来了前几天发生的一桩事。

维拉刚结束周一升旗仪式,紧跟着就有人发了沙方藤的发言以及卓知远在其中露脸的视频。

不过,明显不是官方版本。

本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但卓知远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秋弥其实你也没多高尚不是么?”

秋弥被说得懵,脑子转的慢,加载了会才跟上卓知远。

所以卓知远起身,秋弥才开口回敬,以至于他坐也不是站也不对。

“你花钱得让我替你消灾,你不付出金钱,还想白嫖?”

秋弥懒得多费口舌,拿着那张卡,离开了咖啡厅。

外面的天气炎热不堪,秋弥不喜欢暴露在阳光之下,便找了个24小时自助银行给某个账号汇了一笔款。

那边只有收钱最积极,秋弥对他的办事速度嗤之以鼻。

同一时间,她收到了x发来的关于江和的全部信息。摘除掉官方啰嗦的内容,在去年年底,她的个人流水开始出现异常。

医院就医的频率几乎是每周三次。

秋弥又仔细比对了时间,她高一还在静和。

也是年底,江和态度十八弯改变。

从那开始,秋弥再也没见过江和,最近也是见到那张诊断单。最简单的结果就是生病,诊疗费如同吸人血髓的黑洞。在短时间内性情大变,一定有了足够产生威胁的变故。

秋弥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脑容量这么小。

几乎滴水不漏,怎么也联想卓知远和沙方藤之间的恩怨。

所以,卓知远主动隐藏的部分是秋弥需要主动挖掘的。

但也不急于一时,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

/

霖城的天气一向多变,一连几天暴雨。

维拉校园内吹响了月考的哨音,除去文化课,专业技能是评级的第一选择项。所以抢占专业教室是重中之重,甚至有了帮抢。

但维拉最近处于特殊时期,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致命一击

校方进行干预,给排了时间表,除去一教708外,所有教室都挤满了人。

秋弥将复习资料放进书夹内,顺着人流离开高二楼。

因为专业不同,仪表要求也不相同。

她孤身穿梭在人群里,进入一教后,到502教室。

钢琴数量有限,有学生选择了效率更高的私教,也有学生在校练习,更有甚者在学校会有个人单独的练习室。

班内留下的不多,秋弥自愿排在最后,午铃起,学生们涌向食堂。

秋弥六岁第一次接触钢琴,那时候说不上有多么天赋,但总归是比别的孩子特别。她耐得住性子,弹错音节打手板时,竟然不哭。

秋母秋父全力托举起秋弥,到她15岁前,是得到百分百爱的女孩。

家庭和睦,有资源和金钱所支持,秋弥漂亮、各方面优秀。

怎么看都是天之骄子。

但也许太幸福太顺遂,所以要被剥夺。

秋弥的双手覆在琴键上,弹下第一个音节时,音谱像是长了翅膀,飞在她与钢琴之上。潮水般的记忆夹着苦痛,袭击她,折磨她。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力度,直到曲目开始扭曲,秋弥见到了意料之中的脸。

程霂白今日没穿制服,一身休闲装,他凝望着秋弥。

刘海遮住了本就小巧的脸蛋,唇色润泽,发丝垂在肩膀前。

她弹得是一首熟悉至极的曲目。

对程霂白来说,是煎熬是凌迟,不过对秋弥无效。

“弹得是Poetry of the Wind?”

中文译为风之诗行,欢快轻柔的节奏里,讲述是离别。

秋弥略显意外,起身走到程霂白面前:“是这首,一位故人很喜欢的。”

喜欢到占为己有。

“故人?你朋友么?”

秋弥细细嚼碎这两个字,她背对着程霂白,手拂过钢琴,拿起被风吹乱的曲谱。那处是背光,她背很薄,像是纸片人。

“朋友?我很久没有朋友了。”

程霂白抓了把被吹乱的头发,她看向他,他的眼底似有一片漩涡海,绕晕别人的同时,慢慢地吃掉。

“不过她让我接下来的生活有了意义。所以,我很感谢,也很期待。”

秋弥说完,低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越过程霂白时,对方突兀握住她的手腕,温热的触感包裹着女孩。

她稍作停顿,面带疑惑对上程霂白的视线。

他低声问:“期待什么?”

秋弥的手指细长,指尖冰凉,缠绕着程霂白的手,此刻仿佛有只蛇吐着芯子缠上他们的胳膊和手腕,蛇尾锁紧,直到他们一起烂掉。

“我期待她的期待。”

秋弥给的答案模棱两可,抽出手的同时,剐蹭了下他的手心。

“会长,再见。”

程霂白没有主动阻拦,鼻尖萦绕的栀子香跟它主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手段并不高明,连续两次看似无辜又恰好的弹奏,总能让他失态。

现在的局面看来不值得她再费心些,势在必得。

然而程霂白不受控的几率大的多得多。

/

月考前两天,秋弥染了一场流行性感冒。

她抵抗力差,发烧39度,拖着疲软的身体到医院挂水。

除了值班护士和住院患者外,整个医院静的可怕。

秋弥坐在走廊椅子上,身上披着件薄款长开衫。

点滴缓慢的打,她昏昏欲睡,又下意识地裹紧开衫。

打完点滴已是晚上10点,难受劲正上头,胃里也翻滚不停,秋弥饿了一天,体力早已消耗殆尽了。她打包了份米粥,没立马吃,窝在沙发上。

厨房连碗筷都没备,秋弥干脆就这么喝完了。

她蜷缩在沙发一角,很想哭,泪珠融进沙发里,慌乱擦掉不断冒出来的眼泪。

月考当天,秋弥的状态也没好哪里去,好在高烧已退。

她翻阅试卷,感觉题目自己会动。

挨到交卷,秋弥回教室趴着休息了会儿。

下午是被卓知远叫醒的,秋弥见到这张脸就无比烦闷。她正要换个姿势继续睡,就又被拍了下胳膊。卓知远见她坐起来,也没管她到底醒没醒。

“708缺一个弹琴的,司学姐点名要你。”

秋弥是典型的不内耗人格,对于莫名其妙的要求,她一概不理会。

“不去。”

她只撂下这两个字,转身勾起书包离开了学校。

傍晚的风裹挟着冷气,橘红色晕染出整个边际。秋弥手指穿过钥匙扣,粉色兔子贴着裙侧。她懒,便抄了近路,但有时候干什么都倒霉。

秋弥的校裙长度没改,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改动的痕迹。

有的姑娘可以冒着违反校规被抓包的风险,也要改动裙子长度和改变统一搭配。

这或许是特立独行。

她们五个人,栗色长卷发的女生上衣是白衬衫,裙摆改到膝盖以上,双腿修长匀称,不是当下最爱的筷子腿。她握着手机敲敲打打,神色懊恼。

秋弥正欣赏她的品味,和她香奈儿包包上缠着的丝巾。

不料,女生抬头,秋弥见到了一张惊心动魄地脸。

紧接着,她戳了下旁边不好惹的大姐大。

十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在二楼平台处的秋弥。

脑子瞬间反应过来,她拼命跑下一楼,脑海里又回想起那张脸。

她不是本校学生。

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人给她轻飘飘地惹了个大麻烦。

秋弥心底像是有千万只毒蝎子在爬,好一个美丽坏女人。

全身都出了汗,秋弥跑的又快又急,甩开身后人后,她靠着树干滑下来。

嘴里咬着一根皮筋,胡乱束起发,扎到一半,视线内出现一只握着矿泉水的手。

秋弥迟疑片刻,选择了不渴死。

冷韶玉随后递出纸巾,笑起来像个狐狸,声音也嗲。

“我是冷韶玉,好冷的冷,韶光似箭的韶,宝玉的玉。”

秋弥的马尾荡在脑后,无视冷韶玉,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光阴。

“好高冷哦,你的名字也好听。”

有时候很想吐槽一下维拉没用的一切。

冷韶玉清纯亮丽的脸蛋没露出不耐。

反而跟上了秋弥,一会夸她身材好,一会问她要饰品的链接。

跟到了淮南路,冷韶玉拉住秋弥的手。

秋弥听她闲扯了一路,这时候耐性早就磨没了,就想看看这个罪魁祸首有何贵干。

但冷韶玉丝毫没有内疚:“说起来,也是我救你了吧,毕竟我给她们指了反方向。”

“是吗?那这位小姐你想要什么报酬?”

秋弥刘海被吹乱,她晃了晃头,等着冷韶玉下文。

但冷韶玉却什么都没要:“等我们下次见面吧。”

那一刻,秋弥是震惊的。她相信这世界上只有利益至上,等价交换来的才是人类本心。不过,出现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单纯的,而且冷韶玉和她是一类人。

贪心和自私。

这样的话,秋弥就不会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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