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白光一闪，四周景象忽然模糊扭曲起来，清晰、触手可及的一切实物一瞬间远去，散乱成一根一根粗线条，混乱缠绕着，变成一团团毫不相干的色块，打着圈融合成艳丽诡谲的抽象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铃铛的响声，“丁零零——”，光亮散去他们又站在绿浦的宝光寺中。
答题成功，于是回到了现实。
叶南初低头看看坚实的水泥地，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此时才真正明白脚踏实地是一个多好的词语。
叶南初和沈程川对视一眼，忽然一起笑了。
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四周的嘈杂声清晰起来，寺庙烧香的味道裹挟着人们匆匆的脚步声、放大的交谈声涌向他们。叶南初抬起头，看见远方深蓝色的天际线。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叶南初笑笑：“回来有几天了，一直忙。”
沈程川心里想着问她还走吗时她回答的不一定，又见她含糊其辞，想来这次不期而遇对她来说并不算愉快，甚至不如陌生人，心里自然好受，又知道已经没资格有情绪，忽然不说话了。叶南初看他不言语了也就没说什么了，知道他大约是怪她回了国也不联系，只是当年两个人把话都说绝了，哪怕现在年纪上来了知道当时是年轻气盛，心中多少有后悔，也不知道怎样再去重新开始联系了。
“你有空吗？”叶南初忽然问道，“陪我走一段吧，顺便说说话。”
沈程川也没问去哪，只是点点头。
“你怎么在绿浦啊？”叶南初先提起话头。
沈程川自然地接住：“和朋友在这边开了个小广告公司，就是梁睿和我的另一个朋友——梁睿你还记得吧？”
叶南初点点头：“我记得。”梁睿是他们的大学同学，和她都是绿浦人，到渝城上大学，说起来她和沈程川认识还是因为梁睿。
“你呢，现在在做什么？”沈程川看着她轻声问道。
这时他们正好走出正大门，穿过拥挤在门口的人群，沈程川跟着叶南初拐了个弯，沿着暗红的墙壁向前走，一部分树影映在红墙上，一副千姿百态的写意画，一部分树影在他们脚下缓缓摇弋。他们慢慢向前走着，踩过那些树影，像踩过一寸一寸岁月。生命大抵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向前。
叶南初抬头看看树梢，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上，明亮成裹着金色的黑，她一面走一面说道：“我现在就是画插画，也出绘本，借你以前的吉言，现在当真靠着画画为生了。”
沈程川笑笑：“现在当真成艺术家了，真好。”
叶南初也笑了，开着玩笑道：“艺术家还真算不上，顶多是就差流浪街头的二流画家，不过总归现在是过得去的。”
沈程川摇摇头，笑道：“你就别谦虚了，我知道你的，你做什么都会做的很好的。”
气氛和缓下来，他们正好停下来等红绿灯，一齐看向马路对面的青砖围墙。
“这些年新媒体不是也热门吗，我之前还想着弄一个视频号什么的，折腾了一段时间又放弃了。不过我倒是一直在打理微博账号，还是有一些粉丝的。”叶南初说着不由得露出骄傲的小表情，毕竟也算是自己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小小的事业有成，粉丝比起大V肯定不算多，那也是一个一个攒起来的。
叶南初到底有些得意忘形，拍了拍沈程川的手臂，说道：“你用微博吗？我微博名就是二十四格月亮，有时候会在上面发一些插图或者漫画小故事。”
沈程川下意识顺从地要从兜里摸出手机，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正巧红灯转绿，于是说道：“绿灯了走吧。”
叶南初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她倒是理解沈程川的婉拒，也正常，这倒是她这个前女友没有边界感了。不过只是想让他看看她现在也算不错，也没让他关注自己啊，这个沈程川，越来越小气了。抬眼瞥了一眼沈程川，他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微妙，似乎内心也在天人交战着什么。
走过斑马线，他们默契地换了话题。
“你这次回国待多久啊？”沈程川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叶南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痛快，干巴巴地说道：“待不了多久。”说了句气话。
沈程川沉默两秒，忽然语气也有点不好：“那你为什么回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叶南初听见自己这么说着。她忽然意识到说自己以前是年轻气盛是真误会了自己，她就是这个破性格，明明没想这么说，偏偏嘴比脑子快，等反应过来，有些话已经说出口了。
两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叶南初恍惚地想幸好至少沈程川成熟了不接她这话，不然他俩铁定话赶话又吵起来，这次重逢本来就是巧合了，要是又是不欢而散，那真是难看极了。
真是奇怪，他们在虚幻的“米切尔庄园”尚且能够好好交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合作愉快”，一回到现实世界，哪怕就是这样平淡的走在路上，就连说话都不会了。
叶南初后悔提议一起走一段了，就在宝光寺直接分开也免去这么多尴尬。
叶南初脚步一转拐了个弯，拐进一个巷子里，沈程川不声不响跟上去，她倒有些惊讶沈程川没有转身就走。
想来是涵养作祟，不能不打招呼直接离开。
他们就这样一声不吭又走了一截。
“对不起。”沈程川忽然这样说，声音很轻，叶南初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转过头看向他，就听他接着说道，“是我语气不好，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叶南初有些惊讶，以前那个少爷脾气的沈程川现在居然还会主动道歉了，过了一会才说：“我没有生气……也是我脑子一热，说话不中听了。”突然停住脚步，指了指旁边一家面店，招牌就是简单直接的“绿浦肥肠面”五个大字，白底黑字，旁边还画了一个可爱的卡通图案，是一双筷子从碗中夹出一撮面来，十分清新有趣味。
现在是下午四点，店中自然是没什么人，连灯都没有开，门口一棵黄葛树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因此店中暗沉沉的。只有一个女人坐在靠近前台的桌子旁，低头玩着手机，大概是为了省电，连她身旁那一盏灯也没有开，只有一点手机屏幕的白色亮光照亮她的下颌。
沈程川看着叶南初：“你饿了吗？要不我请你去吃火锅吧。”
“没有，我是有点事过来。”说着抬手看了一眼表，皱眉顺口说道，“谁饿这么早啊。”
店中的女人注意到门口的来客，连忙站起来，一边朝他们走过来一边大着嗓门说：“哎哟，不好意思嘞，还没有开火啊。”
女人的乡音很重，叶南初也用方言回应：“老板，我前两天来过的，那天下雨，你借了我一把伞。”一边说一边从帆布包中拿出一把亮蓝色的折叠伞，折得整整齐齐的，递给了那女人。
“是你啊，哎呀辛苦你特为跑一趟。”
“没事的，还得感谢你这把伞，不然那天那么大的雨我是真没法回去了。”
老板笑着摆摆手，连声说着别客气。
“你前几天来过一次？”走出小巷时，沈程川这样问道。
“是啊，就两天前，我去了宝光寺一趟。说起来我小时候常来这边玩，因为这边有一个特别大的花鸟市场，我总喜欢去逛着玩，但是一直没来宝光寺看看，这次回来想着还是去一趟吧，求点好运也是好的。”叶南初看着这边熟悉的街道，一回忆起来就觉得万千思绪难以言明，话也多起来，“那天我去那家面店吃了碗肥肠面，偏偏不凑巧下起雨来，越下越大，多亏刚才那位大姐借了我一把伞，我今天就是专门来还伞的，既然路过宝光寺就再去一趟，解一下我上次求的签，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发财。”
沈程川安静地听着她说话，连脚步声都忍不住放轻了。在绿浦的这几年，有时他会想，叶南初以前在这座城市会是怎样生活的，有什么爱去的地方吗？喜欢在哪里散步？会像大学时候一样背着画板走街串巷吗？大学时候他常常陪着她走在渝城的街边，爬上陡峭的楼梯，走入寂静的街头巷尾。可是哪怕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依旧没有素材想象更早以前的叶南初，那些他没有参与的岁月，她很少提起。
只是有时，看着绿浦盛大的落日，看着橙黄的太阳一点一点消失，像是融化在城市边缘，让整座城市染上柔软的色调，他会想，叶南初会把这一幕画下来的，如果她在这里。
现在他知道了，她小时候常去宝光寺附近的花鸟市场。
“说起来，”叶南初看了看沈程川，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这是来宝光寺做什么？求财还是求姻缘？”
说完叶南初就后悔，觉得自己挺没劲，试探什么，多幼稚。
沈程川却很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叶南初莫名有些心慌，他忽然笑笑，看向远处摇晃的绿叶，轻声说：“我是来找你的。”
叶南初也笑了：“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确实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油嘴滑舌了。”
一路走一路聊了些闲话，到了地铁口分开，叶南初拒绝了沈程川说开车带她一段路，坚持去搭地铁，沈程川也就不再坚持，目送她远去后就去找他停的车。
沈程川坐上汽车驾驶座，没忙着发动，而是点开了手机，轻车熟路点进微博，关注列表只一人，二十四格月亮。
点进主页，更新还停留在一个月前，画的是巴黎的老建筑。
她喜欢画建筑，特别是有历史感的，有故事的，与人有关的。
沈程川盯着看了好一会，退出软件，拨通了一个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