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天空已晕染出层层暮色，将昏未昏晚风酝酿着，不像白日里，这时候的冷意更绝望，因为是通往更深的寒冷，像冰水中靠近冰块的那一部分，丝丝缕缕的钻心。

叶南初和沈程川准备去看看赵雨婷。那镜中黑烟虽然没有得手，但是始终让人无法完全放心。特别是听了李大仙关于复仇的说法，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顾虑着，他们担心那黑烟真认准了要抓走赵雨婷，卷土重来，那就糟糕了。

终归是有危险的，虽然张涛涛神神叨叨的，而且哪里有不安生的事自己就闯过去，但毕竟是个无辜的学生，正是读书的年纪，叶南初只是跟他说他们要去赵老师那，让他赶紧回宿舍。

张涛涛头摇得赶上拨浪鼓了：“想得美，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叶南初一个头赶上两个大，“这不是闹着玩的。”

“谁闹着玩了！”张涛涛满脸不服气，声气都足了，看起来不到目的不罢休，坚持说道，“我要去，我还能帮忙，就你俩哪成。”

叶南初：……

沈程川：……

沈程川思索了一下，问道：“你这口音是北方的吗，你不是说你是云楼人吗？”

“这是重点吗？”叶南初一脸不可置信，好险没给他俩一人一巴掌。

张涛涛知道自己说错话，自己正心虚着，赶忙接过沈程川的话茬：“我祖籍是东北那旮哒的，不过后来爷爷辈逃灾年，就到了云楼，扎根在这边了，抓了块地刨，家里人口音还是没变，我也就跟着说惯了。”

张涛涛只是唠闲嗑，但叶南初听着忽然心念一转，快速抓住脑子闪过的念头：“你那室友，胡光海，他是云楼的是吧。”

张涛涛连连点头：“嗯呢，他是罗教授的外甥嘛，一直住在云楼的，不过我好像听胡哥说起过他们家乡也不是云楼，是罗校长当了我们学校校长以后，他们一家才搬过来，然后一直就在这边了。”

叶南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怀疑那些受害者都是本地人？”沈程川明白了叶南初的意思，温声问道。

叶南初点点头，沉默了一会，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勉强了些，笑了一笑，说道：“这至少也算一个共同点。”

张涛涛忽然欲言又止起来，似乎措辞措了好半天，才终于憋出来：“可是咱们学校云楼本地人……可不少啊。”

“你可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孩。”叶南初由衷说道。

“本来就是嘛……”张涛涛小声嘟囔着，求助似的看向沈程川。

沈程川扭过头当没看见。

终究是没拗过张涛涛，由着他跟着了。

他们在一起琢磨了一下，突遭惊吓，估计赵雨婷也不会回学院，她的情况他们还不是很了解，但如果她也是本地人，那有可能是回家了，或是回教职工宿舍了。她家住址不知道，现在只能去教职工宿舍碰碰运气。

叶南初和沈程川也是住在教职工宿舍的，都在新修的五区，估摸着新教师大概率都被安排在那边，于是准备先去五区，实在不行打个电话问问之前跟赵雨婷打招呼的那个老师，一个办公室的存了电话，她大约能知道。

地形限制，五区修在后山坡上，说是新修，但是一点新派也看不见，用的是灰扑扑的古旧颜色。几栋楼拥挤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弧，围着前面一个小池塘，一架木桥跨过，连接着大门和宿舍楼，看上去完全没有新楼的喜气洋洋，方方正正刻板到无聊，简直就像……

“这也太像学生宿舍了吧。”张涛涛喃喃自语。

叶沈两个人虽然已经毕业很多年，听到这话，思考一会，回想起以前的大学宿舍，都认真点了点头。

他们溜达过木桥，刚走到排楼的中间，有一扇玻璃门，安着智能门锁，刷脸进去，正准备去值班室问问，突然听见一声特别响的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上了年龄，但是嗓门依旧响亮不遑多让，震得楼下三人都瞬间呆愣住。

声音虽然响，但是隔得有些距离，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加上口音很重，只能模模糊糊听见雨婷两个字，也只是似乎听见了，就在耳边掠过，不明白是否当真捕捉到了，在脑中转几圈，也不能完全确定。

叶南初清了一下嗓子，大声喊道：“赵雨婷！”声音极大语调铿锵，活像来讨债的。

那上了年纪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不止她听见了，这栋楼其他不少住户也听见了，好几户阳台灯纷纷亮起，好奇心重的直接趴在栏杆上探着身子往下看。

就在他们斜对着的二楼，阳台上现出人影，是赵雨婷，赤着脚匆匆跑到阳台上向外看。阳台门一开，客厅暖黄的灯光漏出来，融到蓝盈盈的夜，像火焰燃进冰块中，画中的冰火两重天。看见原来是他们，赵雨婷被吓到的有些惊讶的表情立刻变为惊喜，连忙笑着叫他们上楼。

门已经打开了，那位大嗓门女人——原来是赵雨婷的母亲，已经倒上了三杯热水，摆在桌上，笑呵呵把他们迎进去，大约赵雨婷已经将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她热情地自我介绍，说自己姓吴，几人都乖乖叫吴阿姨，也各自介绍了自己。

“你们还来看雨婷，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吴阿姨跟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紧靠着叶南初坐，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道，“雨婷都跟我说了，今天中午多亏了你们，原本这段时间学校里老出事我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生怕这孩子也出什么事……”

说起来吴阿姨还是满脸后怕，握住叶南初的手都紧了紧，自顾自愣神好久，才忽然发觉，又连着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低下头，哽咽了一下。

“妈，”赵雨婷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热水壶，看见母亲埋着头，眼角似乎有泪光，连忙坐到她另一边，搂住母亲的肩膀，轻声劝道，“您别着急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我这大难不死的……”

“呸呸呸，”吴阿姨一下松开叶南初的手，重重拍了几下木茶几，语气严厉，“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我不说了。”赵雨婷说道。

“吴阿姨您别担心了，”叶南初也跟着劝，捡好听的说，“那东西之前肆无忌惮抓那么多人是因为没被抓住，现在遇上我们，估计早吓跑了不敢再来。再说了，我们现在也知道了怎么对付，如果遇上了，就把镜子打碎，它就没法子了。”

听了这话吴阿姨终于抬起头，指尖擦了眼角的泪，勉强笑笑，说道：“是我太激动了，毕竟自家女儿遇上这种事，你们说哪个母亲能不心焦！我当时还在吃饭，听雨婷给我打电话还觉得有点奇怪，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她平常都是每天晚上六点给我打个电话，结果我一接上电话，一听这事简直吓坏了，碗筷都没收拾就匆匆忙忙往这边赶。见面的时候这孩子还跟我嘻嘻哈哈，还说我来得这么着急干嘛，都不知道把我担心成什么样了！”

说罢斜了赵雨婷一眼，目光中有责怪，但更多是担心。

“您知道我的，我没心没肺惯了。”赵雨婷做着鬼脸，吴阿姨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完又正色道：“别的我就不多说你什么了，但是今晚我是一定要留你这的。”

“真不用，”赵雨婷撒着娇，“我真没事的，再说了我这是一室一厅，哪住的开。”

“那就挤一挤！不许跟我犟！”

叶南初离得近耳膜都被震疼了，沈程川和张涛涛也越缩越远。

“要不就让吴阿姨留下吧，”沈程川突然说道，“是啊，吴阿姨在这也多个照应，你也记得吧，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被抓，吴阿姨在这可能多少会安全一些。”张涛涛也跟着附和

“就是！”吴阿姨更有底气了，声音也更大了，“你看看，这个小伙子说得多有道理！就这么定了，你要再嫌挤就睡沙发去！”

赵雨婷默默闭嘴。

既然吴阿姨在这，赵雨婷的安全是能保证了，左右他们留在这也多帮不了什么忙，还是不打扰她们母女休息了，再多聊了几句后，叶南初抬手看看表就说告辞了，被客气地留了几句，他们连连说着太晚了不打扰了，就一起离开了。

“常来找雨婷玩啊。”吴阿姨在阳台笑着冲已经走到楼下的他们喊到。

乍一走出楼道，正好一阵邪风吹来，几人都被冻得打哆嗦，看远处，这时天倒晴朗了，一派紫红色，无遮无拦的，势不可挡之势烧透了。只有那一轮圆月，像刚从水中挣脱的倒影，**的挂在天边。

“行了，各回各家吧。”叶南初对着张涛涛说道。

“这么无情，”张涛涛已经很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了，似乎这些离奇的事对他来说简直比什么都能提神醒脑，“不是还没吃饭吗？要不咱们出去吃，我知道有家串特好吃，或者烧烤，或者鸡公煲，或者东北菜，或者……”

“行了别报菜名了。”叶南初冲他摆摆手，显然拒绝的样子。

张涛涛一脸不满意，但也没坚持了，勉勉强强说了句“好吧”，蚊子哼哼一样。

刚好走到搭校车的地方，一辆车正好只差一个空座了，他背着书包就跳上了车，校车发动时还在一片噪音中朝着叶南初和沈程川挥手，说的什么没听见，但是根据口型，很明显就能知道，是“明天见”。

他们看着校车走远，这才挪动脚步往坡下走，一步一步走在夜风里，月光很明亮，照在路上一片清辉，在这样冷的夜中居然有些人情味，像是来自温暖的人间，而且不是从高悬天上而来。

“我之前就想问你……”沈程川突然开口。

“问我为什么对雁翎村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叶南初打断了他说道，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是。”

她沉默了一会，又自顾自笑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是我反应过度了，可能只是巧合……就是雁翎村这个名字，大雁的雁，令羽翎，我的家乡就叫这个名字。”

沈程川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你的家乡，你的意思是？”

“我，叶南初，的家乡。”她把重音放在“叶南初”这三个字上。

沈程川眉头锁紧：“你觉得，会有这么巧？”

“我不知道。”叶南初摇摇头，她也一直琢磨这个事，想不通，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可是如果……如果真的不是巧合，她一直尽力不让自己去思考他们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局面、这种“猜谜游戏”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的问题，越想只会让她越烦躁，越……恐惧。可是现在，雁翎村三个字仿佛直指她的一把尖刀，或是迎面的一盆冷水，一下把她泼醒，强迫她去深入思考。

难道这些虚幻的空间与她有什么联系？难道他们被拉进这里不是巧合？

沈程川捏捏她的肩膀，轻轻说道：“你别着急，这些事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梳理出头绪。如果是有什么力量要伤害我们，那早就可以出手，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向前走，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着急也没用。”

叶南初苦笑一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