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到此为止

*

“你到家了呀。怎么灯也不开?还一个人在喝酒,我帮你煮一些醒酒汤?”

尹昭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她是有多慌张才把话说成这样,拿杯酸奶就行的事,竟然信口讲出了醒酒汤。救命,她连醒酒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示好卖乖的心思,会不会太明显。

她攥紧了行李箱拉杆。

沈宥的目光却映出月色,柔和了些:“祁孟帆的局,没什么意思,散的早。”

他又敛了眸,垂首望着暗下去的手机屏问:“贺琮送你回来的?聊得开心吗?”

这种问题,似乎不能答开心。

但说不开心,大概也没有可信度。

尹昭微微弯了眼,斟酌着讲:“好久没见了,挺开心的。他回国一趟不容易,难得有机会面对面,光顾着聊工作上的事了。”

她说开心,但语气很淡,笑容也淡。

沈宥听着,觉得自己皱缩了一晚的心脏终于舒展了些,那些关于她与贺琮说笑的臆想画面总算可以被丢进垃圾筒,让他有底气来问更多。

他看向她:“尹昭,你这次说出差是不是在骗我?你想回禾洛村修房子可以告诉我的,为什么要瞒我?连电话也不敢接?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互不隐瞒、互不欺骗。”

这句言之凿凿的「互不隐瞒、互不欺骗」从天而降,差点把尹昭砸懵了,他们之间你瞒我瞒的事还少吗?

说个简单的。她是在黔州酒店里捡到他的身份证,才知道上面写的是「沈侑之」。他连名字都是假的,也没想过要告诉她。

不过换句话讲,大概正因谎言太多,才能无负担地讲「互不隐瞒、互不欺骗」吧。

债多不愁,多加一句谎也没差。

这都不紧要,紧要的是沈宥的前半句。

真没想到,沈宥会支持她回禾洛村。

尹昭顿时松了一口气:“出发前,还说不准这一趟能不能顺利选好址,不确定性太大,就没告诉你。”

沈宥颔首,算是认可她的回答,又抿了下唇开口:“换个建筑师吧。你在HillCastle签的那个太年轻了,资历也浅,连建筑主管都不是,根本推不动项目。虽然是翻修祖宅这个小项目,但还是找个稳重有经验的好,我已经帮你联系了一个建——”

“什么翻修祖宅?”尹昭莫名其妙,忽然记起那天在禾洛村沈宥突兀地问了句她的家人,她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沈宥,你不会连我是哪里人都不知道吧?”

沈宥抿紧了唇,抬眸直直看向她。

眉心亦折出皱痕。

“沈宥,我是云港人。生在云港,长在云港,上大学才来的宁海。只不过爸妈早就各自奔了前程,家里没人在云港了,所以我不回云港。”尹昭说着自己都笑了:“我请建筑师去禾洛村是要建民宿。”

可惜这么好笑的事,都没能在沈宥脸上砸出一条裂缝来。

他不过把眉头拧得更紧了些,下一秒就抓住了重点。

“民宿?”沈宥问。

“嗯。”尹昭深吸一口气,迎上他陡然清醒的锐利视线,耸了耸肩:“我在禾洛村买了块地,准备把嘉合的工作辞了,往后回村里当个民宿老板娘。”

话说完,才发觉唇边自然地就染上了笑意,原来坦坦荡荡说出来,是这么让人轻松愉快的一件事。

那些谎言真是多此一举。

真好,她喜欢不用说谎的生活。

再没什么要说的了。

尹昭懒得再费劲去拎行李箱,拉起拉杆往电梯去,放任脏兮兮的滚轮划过地板。

突然,滚轮被绊住了。

转身一看。

是沈宥伸手按住了她的行李箱。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眼底情绪。

“尹昭,你要离开宁海?”

“嗯。我们想赶在七月底结束施工。”尹昭笑意平和,手上却又用力拉了把箱子,可惜纹丝不动:“等建好了,我就搬过去,不用再蹭你吃、蹭你住了。还有周格也回国了,有他和李狄在,嘉合的服务质量,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为什么是禾洛村?”沈宥盯着她,目光越发幽暗:“你不是禾洛村的人,为什么每年都在那过年?”

“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在那。”尹昭耐心告罄,随口应付了句。

她转身又想走,却被沈宥一把攥紧了手腕,他一使劲,直接把她拽到了跟前。

哐当。

行李箱摔在了地上。

没人去管。

“沈侑之,你干嘛!”

“周牧白?”沈宥紧紧捏着尹昭的肩胛骨,低下头压着怒火审视她,终于第一次把这个埋在心底的名字问出来,咬牙切齿:

“是他,是吗?”

这张脸,不该提这个名字。

也不该问这句话。

她不想和沈宥谈论周牧白。

尹昭挣开了沈宥的手,边揉手腕,边放缓语气,试图把预先备好的道理讲给他听:

“沈宥,我不喜欢活在数不清的酒局应酬里,也根本不想当一个满嘴公平正义的律师,我赢的那些官司,有的连自己心里的坎都过不去。我喜欢雪山,喜欢自然,在禾洛村的时候开心自在。”

“而且你是个该结婚的人,我知道你的父母都在催你。除了姜媛,你有很多选择,天天和我这么混着,总不是个长久之计。我去禾洛村,正好给大家一个好聚好散的体面说辞,不会耽误你。”

沈宥死死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灵魂都看透,静默半晌,他呓语般低喃了一句:

“我可以和你结婚。”

“我们可以结婚。”沈宥垂手摸到她的手心,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似乎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尹昭,你可以辞职不当律师。和我在一起,不需要你挣钱。”

尹昭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

直到他又说了一遍,她才彻底惊了,差点抬手去摸他的额头,知道这人有病,没想到已经病入膏肓了。

怕病人听不懂,尹昭放弃了讲道理,避开他的手后撤一步,只一字一顿道:

“沈侑之,我不想和你结婚。”

“为什么?因为那个周牧白吗?”

沈宥却不让她躲,高大身形投下的暗影把她罩住:

“尹昭,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韩慕柏。这就是你去HillCastle签了那个设计师的理由?因为名字相近?一个名字你就去追,就敢孤男寡女单独出行?还让他在你睡着的时候碰你手机?“

“尹昭,我劝你自重一点。”

他在说什么啊。

尹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眶和鼻子突然就开始发酸。

这张脸,居然有一天会这样指责她。

沈宥可以骂她撒谎成性,骂她拜金捞女,但独独不能顶着这张脸骂她不自重。

她这辈子最大的不自重,就是太想太想牧白,想坏了脑子,和他沈侑之搅和在了一起。

很想笑。真可笑。

她可笑,他也可笑。

“沈侑之,我爱追谁追谁,爱请哪个建筑师请哪个,和你有关系吗?说好听点,你是我的房东。说难听点,一个炮友,怎么好意思让我自重点?”

尹昭不再后退,用力一把推开沈宥,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眼泪在打转,唇边却噙起冷笑:

“我生在云港,不是禾洛村,我每年过年都去禾落村,是因为周牧白在那。”

“我要去禾洛村建民宿,是因为周牧白在那。你说得没错,我请韩慕柏,就是因为他的名字,我觉得和牧白有缘。”

“我告诉你,我能活到今天,都是因为有牧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我这一辈子也只爱过他一个人。”

“没有人能替代他,我也绝不会让谁替代他。”

沈宥一脸阴翳地看着她。

看她越说越激动,近乎是满脸泪痕地吼完最后一句,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疯劲。

她哭到发抖。

他也被她气得手都在发抖。

那个周牧白到底有什么好,他一句话都沾不得。

沈宥咬紧了牙,眼底情绪翻涌,却被傲气与自尊封住了口,只有一双手紧攥成拳砰地捶在了墙上。

一个无名小卒,只有尹昭当成珍宝,他没必要自降身份去比较。

这一拳,也只引来尹昭漠然的一瞥。

月色流淌。

惟这电梯前的走廊里凝滞了空气,陷入诡异的妥协的沉默。

连呼吸都吃力。

尹昭一点点缓过呼吸,平复了情绪,抬手抹去眼泪,视野和思路都清明起来:“正好今年的租约也还没签,我明天就搬走。嘉合的合同,如果你坚持,我可以继续履约到结束,反正九月就到期了。”

明明眼尾还红,眼神却已冰冷。

冰冷地,一寸寸逡巡过他的额头眉骨鼻梁与唇,还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柔情。

是时候该把这错误纠正了。

利益也好,**也好,不该再给自己犯傻的理由。

尹昭说完,不再管沈宥。

半蹲下身,扶起倒在一旁的行李箱,刚把拉杆抽出。玛德,又被他摁了回去。

今天他是和这行李箱有仇吧。

她不可能比得过沈宥一个男人的力气。

尹昭索性放弃,认输似地冷笑着摊开双手,随他去吧。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楼梯台阶。

房门被她有意地摔出巨大声响。

咔哒一声。

尹昭锁死了门,然后就再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沿着门板滑坐在地。

把头抵在门上,仰头看见一屋子的奢华家私,有些品牌她到现在也没认全,觉得自己也真是可笑,吵架摔门,摔的还是沈宥的门。

她当初就不应该搬进来。

贺琮说他不懂她,可真是大实话。其实她自己都不懂,她怎么这么没用。

自从认识沈宥起,就一次次给自己划定界线,然后又一次次找借口失守,最后竟习以为常。

日子把人过麻木了。

她都快忘了,三年前是怎么搬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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