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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士买的。”沈宥把桌上的一个黑色纸盒推了过来:“打开看看,试试合不合适。不喜欢的话,我们再去旁边商场逛一逛。你的生日礼物,还没补上。”
尹昭微愣,赶忙道谢,惊叹连连地去拆这迟到了两周的生日礼物。
一支百达翡丽的女表。
与沈宥腕上那支很相近,像情侣款。
尹昭猜不出准确价格。跟着沈宥,她也勉强能对这些奢侈品说出个一二三了,可沈宥的那些限定款、珍藏版还是永远能超出她的认知。
如果她现在抢了就跑,民宿怎么也能建成了,再加上她攒的钱,直接冲到县政府提出全自费修路,说不定也能谈下来。
这些有钱人怎么能不招人恨。
她熬夜拼命一刻不敢松懈了七年,攒下来的钱也不过是他随手买来的一个玩具。
她不该想这些,应该拿起来戴在手上,炫耀又娇气地让他来夸有多合适。
这才是一个优秀演员。
但她干嘛要优秀呢,赶紧演完下班吧。
尹昭装模作样地握着表鉴赏:“哇好漂亮呀。这也太贵重了吧。”
这真是又贵重又轻慢的一份礼物。
让她越发看不懂。
尹昭时常觉得,她和沈宥很像一对在精神病院共享病房的病友,互相不太能理解彼此,但碰巧能接纳彼此。
她清楚自己的病,却不懂沈宥的病。
但这人能陪着她不明不白地过三年,忽冷忽热折腾个没完,一定也是有病的。
“喜欢吗?”沈宥皱了皱眉,不甚确定地又问,眼前的笑像是挂在寒天里的太阳,明亮却没温度。
尹昭喜欢什么礼物?
车停到班霍夫大街,沈宥才发现自己给不出答案。她一向习惯隐藏自己,连侃侃而谈的喜好,也都是些社交伎俩,不值得信。
其实他有一个百分百正确的答案,但他不会选这个答案。
让尹昭搬进沉棠里别墅之后,他对自己的冲动心生警惕,冷眼旁观了她一段时间。生活寡淡如水,一切都围着赚钱转,只有一项例外。她很喜欢雪山,真喜欢,再忙也会看登山杂志,会订阅登山视频。前年他去勃朗峰滑雪,她甚至央求他带回了一捧雪。
只是他后来才想明白,她爱登山,大抵也不是因为自己想去,而是因为那人,所以她只看只关注,却连健身房也很少跑。
他不可能再送与那个男人相关的礼物。
祁孟帆给他支招,让他挑最贵的买,说钱总是人人都爱的。
这也不对。尹昭当然喜欢钱,她绞尽脑汁地工作折腾,都是为了挣钱。但是每次沈宥想拿钱去和她换点什么,都会铩羽而归。她好像只爱自己工作挣来的钱。
所以这道题,沈宥实在答不上来。
最后只好买了他希望她会喜欢的。
但似乎,在她心里,这支表比不上勃朗峰的一捧雪。
“当然喜欢,谢谢啦。一个生日,还让你这么记挂着。”尹昭把手表放回匣子,动作细致妥帖:“你这次去瑞士,是去的日内瓦,还是苏黎世?有去阿尔卑斯山吗?勃朗峰现在是不是很多商业登山队,很容易登顶了?”
“尹昭。”沈宥沉声唤她的名字:“不喜欢的话直说,我再陪你去买别的。”
“不会,很喜欢。”她明早就出发,晚上还要收拾行李,没空陪他逛街。
她答得坚决,沈宥也就不再问。
两人吃完了,一起往停车库去。
尹昭一点没醉,沈宥却不放心地搂紧了她的手臂,把她锢在怀里。
肩膀与腰肢随步伐摆动的每一个幅度,全部被他掌控。
这个姿势让她不习惯,也不自在,尤其是走在人流如织的街头。
不够体面,太过亲密。
与沈宥,她习惯的是挽手或牵手。如果他一定要的话,搂腰也可以。沈宥在外,一般也只会将修长手指虚虚落在她腰上,似有若无绅士手的那种。
反正就是明星们合作走红毯时的那几个经典姿势,都可以。
也只有这些个装模作样的姿势,才适合他们。
尹昭尝试推开沈宥,和他嘀咕说自己没醉,他这样反而会让她看起来像个酒疯子。不曾想,沈宥居然低声与她耍起了无赖,大言不惭地陷害她,讲些“只有醉酒的人才会说自己没醉”的歪理。他才喝醉了吧。
你来我往论了一路醉与不醉,等走到了雷克萨斯车前,两人才真的记起他们都在计划之外喝了酒,而平时跟着沈宥的司机,也被他吩咐先送行李回家了。
沉默对视了一眼,沈宥开始叫代驾。
等待代驾的时间,一般都会漫长。可尹昭站在他身边,等不了几秒就探头来看他的手机问他到没到,让他觉得可爱,甚至觉得代驾来得太快了些。
直到坐进车里,看见一个色彩斑斓的纸袋放在副驾上,印着西岸美术馆的字样,沈宥才又被勾起了烦躁。
想起晚餐前看见的那个年轻男生,想知道她下午是不是陪那个男生去逛了美术馆。
但是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即使答了,他似乎也没有立场干涉。
*
到了家各自回屋。
沈宥冲了澡,试图办公,往常镇定效用极佳的工作文件却失了效,止不住地想起从她副驾上下来的男生,想起那个纸袋。
心头躁动不安,只能来敲尹昭的门。
尹昭这次没在写日记。
卧室里有些凌乱,抽屉柜门敞着,她正半跪在地上,俯身全力用手肘压着一只大行李箱,试图扣上锁扣。
沈宥拉起她,半蹲下替她合好箱子,拎起放至墙边摆正。
尹昭就在床尾坐下,低头回短讯,大概是嫌碍事,浓密头发被一把鲨鱼夹挽起,修长脖颈就尽数展露,白皙又明耀,隐隐现出青色血管,很想咬一口。
“明天周末,也要出差?”沈宥问。
“嗯。”尹昭应得短促,韩慕柏联系了几个滇南当地的工程师傅,正与她讨论。
以为她在忙公务,沈宥没再出声。
环顾一周这房间,他送的手表,连纸袋都没拆,就被随手搁在五斗柜上,而她在美术馆买的书以及日记本,却被悉心放在了床边。
沈宥走过去,指尖掠过日记本,拾起的却是崭新的硬壳书,敛眸细看,书脊上印着《形式、空间和秩序》《思考建筑》和《建筑氛围》。
他淡着语气问:“最近在研究建筑?为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潜在客户?什么人,让你费这么多心思?”
“嗯?那几本书呀。本来是为了能和客户说上话才买的。”尹昭随口就编:“但那个客户已经黄了,我自己看了下,还挺有意思的,就准备睡前随便翻一翻。”
她连对他说谎也不太上心了。
明明是下午刚买的。
“怎么就黄了?是我推荐的那家事务所不行吗?”沈宥挑了一本翻开,继续问。
“不是。是我搞错了,他不修祖宅,他修祠堂,不在乎修得如何,只在乎有多少人给他捐款。”尹昭怕他再追问,岔开话题:“沈宥,你觉得李狄怎么样?如果把元盛的业务让他主办,你会同意吗?”
“你那个学弟?悟性不够,但还算靠谱。常规事务和一些小项目可以,我没意见。”
“那何宛华呢?宛华她一直想参与元盛的项目,找我谈过好几次,她虽然关系都在IPO那,但你也知道,本质都是一码事——”
“何宛华不行。不许转给她。”沈宥皱起眉:“尹昭,你是怎么了?工作太多,忙不过来?我可以接受李狄承办具体事务,但你是他的老板,你必须对他的工作负责。”
“好的沈总。我就是做做梦,幻想下怎么当个甩手掌柜。”尹昭扔了手机,向后仰躺进柔软被褥里,手掌遮在额前:
“沈宥,其实很多合伙人都不管具体案子的,顶多在开会前翻下报告知道个结论,一遇到不清楚的问题,就直接让Senior接入,反正攥紧了案源,就够赚了。”
“嗯?你想说什么?”沈宥低头翻了几页书,配图不错,其他都没记住。
“嘉合的小朋友们都不喜欢我。”尹昭侧身趴在床上,手腕撑起下巴看他:“我总把他们叫来办公室,对着材料一条条问前因后果,搞得他们压力很大,觉得我和其他合伙人比起来,太过苛刻。”
“你应该知道——”沈宥挑眉。
“我知道。”尹昭笑着打断:“我现在很有感悟了,这个行当,魔鬼和天使都藏在细节里。”
说起来,这人才是她成为嘉合噩梦的罪魁祸首。
沈宥行事,永远在尝试向前多迈一步。多的一步,需要律师在无数细节里找出合规的腾挪空间,他再去搞定。当然,即使她们认定这是条死路,他也有搞定的法子,但那是他不愿碰的下策。
所以,只要沈宥看到一点可能,尹昭就会被他拎到办公桌前,或者直接电话轰炸,劈头盖脸砸来一堆问题。
她当时讨厌死这个难搞的客户了,可那些难缠问题也让她快速成长,成长到已经学会模仿他的方式去教导后辈。
“所以元盛才会选择你。”沈宥见她明白,扬起手中书:“这书借我?”
“嗯你拿吧。我这几天也不在家。”尹昭不以为意,继续讲:“我只是困惑,这样做对不对?能力不扎实的律师当然还要磨练。可到了李狄的阶段,我挡在前,是不是也会阻碍他的发展?沈宥,我怕我成了另外一种杜律师。”
她拧着细眉,透出少见的稚气与依赖。
几缕发丝俏皮地从发夹里逸出来,凌乱又轻盈地挠着他的心。
沈宥沿床边坐下,让她枕在膝上,抬手拆了鲨鱼夹,揉了揉她倾泻的发丝,再用手为她挽起:“既想笼络后辈,又想自己省事,还怕得罪其他客户,就拿我先开刀?给李狄升合伙人了?那是该让他直面客户了,至少面上应该,否则团队会心寒。常法换他可以,至于你们怎么分成,我也可以不管。”
“那说好了。”尹昭伏在他膝上,扬起笑靥,伸手向他勾了勾小指:“常法换成李狄,等我出差回来就签补充协议。不许再打电话烦我,也不许降价。”
沈宥捉了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过。
这又薄又凉的唇,居然烫到了她。
果然,男人都喜欢当人生导师。
连沈宥也不能免俗,佯作困扰的几句请教,就能骗来他的动摇。
尹昭心机得逞,却没有预想的开心。
嘉合与元盛的合同签到了九月止,指定的委派律师是她和周格,她想提前去禾洛村,必须得到沈宥的同意。
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复杂,只能一层一层地拆除。
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骗人而心慌了。
她这,也不算骗他吧。
尹昭的手指没有离开,指腹轻轻摩挲着沈宥的下颌,眸光似有眷恋。
沈宥接受到邀请,她很少主动,这点儿撩拨实在难得,心弦轻易被勾动,俯身把她搂进臂弯,吻上她的眼睫,声音已是暗沉:“不降价,就让我在别处讨点报酬?”
回答还未及逸出口,就被他的唇舌辗成嘤咛,手指也开始不规矩地游弋燎原,直把她惹到喘气练练,趁她失神,沈宥腾出手去翻抽屉,恰瞥见床边柜上的书和日记。
心脏猛地收缩。
他皱起眉,放下铝箔纸袋,吻下去。
尹昭又一次被抛向云端,难抑地仰起细颈。
沈宥暗着双眸,从她身下抬起头,湿着唇吻上她,舌尖撬开她的牙齿探进深处,与她纠缠不休,手掌还箍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
想推他,又被他扣住手,缚在头顶。
折腾到夜深,他才扣着她的后颈,惩罚般轻咬着她的耳垂,呵着气轻声问她:
“喜欢吗?”
喜欢什么?
喜欢礼物?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这么捉弄她?还是喜欢他?
尹昭恍惚得似在坠进云里,又似在海里随浪流在涌动,什么也想不来,只能攀紧了他的身体,喉间逸出无意义的呻吟。
这答案显然不足以令他满意。
索性就只往至深处去,尹昭被身体里的浪涌卷得身不由己,指甲掐进他的后背,搂着他恨恨地乱咬一气,在脖颈、锁骨和肩头都留下无理取闹的印迹。
只是她咬得越狠,他心情越好,甚至把她抱到身上,揽过她的头,递出脖颈下汩汩涌动的血管脉动,放任她又啃又咬。
尹昭没能把沈宥咬疼,自己先累了,牙齿悄悄卸了力,只余下柔软双唇贴覆着他皮肤下奔涌的血液,温暖又紧密。
黑暗里,沈宥被她的懒怠模样逗到,极轻地笑了一声,撩开她耳旁被浸湿的发丝,轻柔吻她脸颊:“昭昭,出差早点回来。”
尹昭伏在他的肩头,勉力睁了睁水雾迷朦的双眼,又抖着眼睫闭上。
思绪与身体,都像云朵在飘。
但脑颅里,有一道声音很清晰。
很抱歉。
她不想回来了,她要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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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织清醒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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