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兮沉睡在花苞中,一动不动。解满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先朝孟章示意,才将花苞递到解君面前。榻上之人本想起身来一个“鲤鱼打挺”,却因头痛欲裂只能慢慢撑手而起。

花苞被她捧在手心上,被她捧在心里头。

孟章看着解君心情总算是好了些,他开始履行自己大哥的义务:“这几日你就不要动弹了,等养好了再说。”

解君偏了偏头:“大哥,兮的束缚呢?”

“因为献魂已经断了。”

“原来是这样。”解君将花苞护在自己的怀中,长发将她的目光掩盖,“我本来与兮约定好,要帮她除了束缚去云游四海……”

语气越来越落寞,失意人死死地将被褥捉住,像是捉住了已经燃烧坠落的女孩,她开始不自觉地发抖,长发遮不住抽噎声,泪珠将褥子都湿透了,解君却不敢放声大胆地哭。

“我真无能啊……”

解竹元很少落泪,因为她说过泪水都给了荒海残殿,她是解满的旗帜,她是孟章的后背,她是解老头的好徒弟,她是赤龙后裔,她还是话本里漓的仰慕之人,这样优秀骄傲的人儿,是不能哭泣的。

可是,泪水倾倒如大雨,不可收拾。

等到解君在自己的昏顿中抽离出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唯有孟章给她留了个“病未好,莫轻动。”的字条,还有桌上放着解满送来的食盒。她乖乖听了话,在榻上好好躺了半月有余,就在这半月里,泰山山脚又有人顶着漫漫大雪走上千阶。

那人偏着袖间飞鹤袍,束发端庄。这次是连伞都不拿了,随便白雪覆盖眼睫,肆意冷风将石阶打滑。孟章将脚步踏实,攀着石阶,他的腿好像不会僵,他像个坚实钝重的士兵,即使纷飞大雪吹走了白鹤,将墨发吹散,他一步都未停歇,看松柏森森着素装,从凡间到庙宇要行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过。

山神来泰山都是马车祥云,从未有人提袍登高。

大雪已经将面前事物都裹上迷雾,在大雾中的人儿时不时拍打自己的脸颊,他可不能倒下,威压与诚心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考量他,雪水在怎么浸湿他的衣袍,不过旧疾复发,睡他几日。

而他要寻的是漓的一生,是解君的心心念念。

孟章的衣袍是冷的,但他的心魂一定赤热。春之温暖可润大地,可唤虫雀,惊蛰雨而万物生。陵光与监兵笑孟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牛,这位是认定了要怎么做便绝不死心之人。

孟章像个行者。

从山脚到山腰路过一处眼熟之地,虽被雪改头换面,可行者还是记得这里曾有位老人家朝天地拱手,现在不过轮到他自己罢了。

行者笑了笑,呼出一口热气,他停下脚步,望向已看不清楚面貌的叠落廊。站去片刻,在鼓瑟的风中他抖了抖袖子,以左手紧握右手,做一标准的叉手礼。

衣袂与发丝颤栗不断,行者自己站得笔直。

走着,继续走着,离山巅的庙宇咫尺距离时,天晴了。是一霎间停了白雪,厚重的云层缝隙间透出光亮来,照到孟章的肩上。

此间是一副迷雾终停,云破初晓的画卷。

卷中的雪人抹去脸上白雪,他仰头看向上苍,冻僵的唇问道:“您竟然还会心软?”

没有人应他,亏得金乌探出头,继续将光洒在孟章身上,这突然的暖意冷得他一个哆嗦:“雪过还是好冷……”

孟章拍了拍衣袖像是只抖落身上雪块的狗,他又朝着咫尺地而去,走了没几阶,苍老慈祥的声音让他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到是碧霞。

碧霞还是老奶奶的样貌,她正艰难地迈下台阶,孟章见了连忙跨步上前扶住老人:“天冷,地滑。”

“哎哟,都冻成这样了,还不回去?”碧霞碰触到孟章冰凉的手实在是心疼,她皱着眉将自己的手捂上,“回去吧,回去吧。”

孟章正要反驳,碧霞就用一个棕黑的物件塞到了他的手中。这位老奶奶笑眯眯的:“此为陶埙是骊送我的,眼下我也用不着,不知孟章神君可愿意收下?”

“晚辈不知何意。”

“若是寻不到魂灵归处,不如看看自己,看看手上之物。”

碧霞语毕,她笑着一下子挣脱了孟章的搀扶,立在台阶上稳如泰山,她俯下身给了孟章拥抱:“好孩子,走罢。告诉解家的孩子,去天涯海角,去看看。”

此话说完,她转身很是灵巧地跨上阶梯,便在无言,消失在松针绿柏之中。

孟章看着手中颇有年岁的物件,时间在它的面容上留下痕迹。好久好久,大雪又开始肆意妄为,好像是该送走客人了也便继续下吧。原来上苍从不给世人喘息怜悯的机会,它只是给光让开出现的机会,其余的路任是要世人自己去走,任是要世人自己去开辟。

孟章意会了碧霞与东岳的意思,他朝着主人家远去的地方敬了敬:“多谢。”

收手那一瞬间,袖间白鹤回到了他的袍中。衣袍原本的洁白被这鹤蹭脏了,那翅膀沾上一点泥水,顺着泥水看去鹤的眼神已经失去了光芒,它是真真正正的死了。

孟章掸去袖上的雪,随之转身跨下一阶,他顿了顿,雪愈来愈大了。

既然没了白鹤又何必执着于阶梯?

大雪遮住阶梯,看上去似乎是将来者隔绝于这山峦之中,可孟章没有犹豫,他幻出长剑,手里捏着陶埙,逆着大雪直到冲出这侵肌削骨的寒严之地,才发觉四象青龙早已变回原型,化成长空一道又细又长的白云,潇洒而去。

在殿堂里的碧霞看到白雪将孟章的身影掩去,掩在泰山层峦叠峰、寂静辽阔的巍峨中。

……

从泰山到绕云要花费不少时间,到时已经深夜,大雪封了路,河上小舟也不过自横。

孟章浓黑中回到自己的屋子。梁很识趣的点了烛,屋内有些盈盈的光了。案桌上,主人家先看完这日的文书才有功夫细细研究碧霞给的陶埙。

孟章捏了捏眉心,无意间墨水沾上他的脸颊,拿起豆油灯时,这眼帘上的墨印才被发现。

主人家又慢慢将灯盏放下,去那冷水盆子中捞出手巾来,隔夜水碰触到温热的指尖,孟章冷的一颤。

“隔夜的冷水就别用了。”

漓的话在这一瞬间闪过,又立马带走孟章的心绪。孟章将墨水擦去,手巾被随意地丢到盆中,他匆匆走回案旁重新拿起豆油灯将陶埙凑近了看,埙有四孔,上面雕梨花花纹,很是普通。

豆油灯的火光闪啊、闪啊,颤得很厉害。

陶埙被轻轻放下,孟章单手捂住了自己的眼,他悄悄地躲在微光中,不愿再看故人旧物,没有眼泪了,只留心痛如窗外大雪,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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