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雪停留在窗外。孟章坐在榻上,他头发垂着像是个炸毛的大猫,眼神略有些呆滞,坐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将那些不安分的卷发捎到了后头。
“梁。”他唤道。
梁立马半跪出现在屋内:“神君。”
孟章倦着眼帘,语气自然不是很舒服:“你给我准备杯热茶,早些要去白泽的学堂,问问竹元马车能不能用。”
“是。”
梁走得很快。孟章在榻上又缓了会,才起身穿好便衣去了朝夕轩,想起他昨日晚上收到白泽的急信,这一趟非去不可,毕竟信中所言“真相”二字牵扯到了太多人。
因为解君不能下榻,解满又在忙乎,于是傀儡马由梁掌控也就行驶的慢了些。到了白泽学堂约莫中午,阳光落着刚刚好,将白雪照得像是湖面的波光。
白泽早早站在门口等待,他一看到孟章便迎了上来,单片眼镜挂着的链子,一晃一晃:“在里面等着了。”
“有劳。”
孟章与白泽几乎同时朝着对方作揖,又快速到了里殿。不知为何学堂正座前方挂了层白沙,隐约间里面的太师椅上左右坐着两人。
两人还未说话,里头坐着的那人便先开了口:“孟章你不必担忧,烛九阴我自然会处理好。”
闻声是个女子声音,如空谷鸟鸣好听,又有着不知何来的厚重。
“是。”孟章回道。
“你可知是烛九阴将上神割魂的术法给了莫须宄。”女子忽然不再说,她似乎在观察,可是孟章没有回话,唯有透过白沙看到两人站得如松柏。
应龙勾了勾唇:“不知晓?”
“晚辈不知。”孟章又拱手,那阴影下的敬意,照在白雪上,一旁烛九阴看得一清二楚。
白沙后的神又说:“这样的结局你可甘心?”
“不甘心。”孟章说话的语气淡淡,礼节不减身姿。
白泽站在一边,他听着两人所言虽与他无干,但他明显感受到周遭灵压不对劲,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中生风。
应龙起身撩开白沙,映入孟章眼帘的是一身白衣,衣袖间有金色云纹,云纹之上是颇精致的赤色光泽,这光泽不过摇身时出现。肩上薄纱可随时随刻幻成铠甲护身,此番打扮不算高雅也不接地气,是应龙常穿的便服。
她笑道:“我有让你寻到骊的方法,不过要有代价。”
一阵凉风吹过,白沙微微动,现出右座上的烛九阴,不过瞬息又掩盖下去。
孟章自然看到了,他淡然道:“晚辈愿受。”
应龙觉着后辈有趣,她伸手拍了拍孟章的肩,两人身高相差无几:“玉瓶护魂你寻不到?”
“是。”孟章猛抬头,他的肩上像是放了什么东西很重,可应龙的眼神又立马叫他沉下气拱手,“晚辈用月上君的红线找不到人。”
应龙早就坐回太师椅上,白沙被无形撩开,偏偏遮住烛九阴的一边,这样没必要的遮羞实在是可有可无,而上位者却很是自在,她动唇道:“骊的一魂一魄在你自己身上,是他留了个后手。”
“什!”孟章持着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气氛却不由得他有过多的惊讶,再拱手,“是,晚辈明白了。”
“代价是走遍天下路去寻,你可愿意?”
风又吹过白沙,就在撩开时,烛九阴的视线对上了孟章的脸。孟章垂眸抿着唇,他好像一棵在山巅上的青松,他说:“这对我来说并非是代价。”
应龙将茶盏拿起,眉眼松展:“烛九阴的处理我会在五日后告诉你,你待信即可,还有碧霞给的陶埙与梨树一同种下,用处就不用我说了吧。”
“是。”
“告诉解竹元去有花的地方寻,或西子、或晋苏,这世上很多地方她都要去,还有解家一事想要沉冤昭雪要从妖界下手,至于谁去解家小弟应该早有想法。”应龙说的不紧不慢,“白檀暴毙南蛮,这件事你也告诉解家两人吧。”
说着应龙变出两只玉鸟,那鸟儿一红一翠绿,飞到孟章肩头很安静。
“这是獬豸传给解老的木傀儡之术被白檀夺走后没了用处,具体孟章你交给解竹元去吧,她自会说清。”
孟章偏过头看去,鸟儿啄了啄他的衣衫。
“至于漓,因为苍楠树灵的融合所以他已经摆脱了躯壳的烦事,孟章你寻到他后记得与他说,他已经不是被上苍遗弃之灵,做好自己即可。是树是人,亦或者是蛟,只有自己才能决定。”
孟章听出应龙的话外之意。面前这位看着肃然的老神仙,其实懂得远远要比他多,也比他更加宽容,看得更加遥远。
应龙又补充一句:“孟章,你也可以去行万里路,同解竹元一样,但走不同的路罢了。”
“晚辈明白。”
日渐中央,孟章抬眼看到应龙笑眯眯的样子与记忆中无差,小时候应龙也是这副模样。
太师椅上的人欣慰的点点头,语调一转:“接下来就是白泽你的事情了,孟章你也不便听,回去吧。”
那链子一动,白泽含笑道:“那我送送孟章。”
脚步悠悠。
学堂里的地精正在清扫积雪,孟章与白泽走到门口,那寒风忽然就刮起来了。呼出的热气糊在白泽的镜片上:“我也算是‘始作俑者’,你没什么想对我说?”
“梁本在人间给我送信,那信可是你截走的?”
“是烛九阴。”
孟章顿了顿背手看向天边熠熠的金乌,他道:“你并非局中人,还是想想如何护住你后山的‘珍藏’吧。”
那光照在檐上,落在竹帘上,打亮了屋前的空地,白雪慢慢的化。孟章转头说完,便抬脚走了并没回头,身旁一红一绿跟着他转悠着飞得很慢。
白泽目送着客人远去,他裹上大毛领子,眯眼心想:“我不算是吗……呵,这天气怎么还簌簌的冷。”
直到学堂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孟章坐在未出发的马车里,他看到白泽身着银色蓝纹的大衣,背着他,直至消失……
后世有传言,那烛九阴被封印在了自家宅院里永世不得踏出一步,那贤兽白泽却关上学堂的大门,背了行李去了不知何地。
一个进一个出,只有里殿上的白沙染上尘埃,她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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