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走在前面挡不住解君那句“好看”钻入他的耳朵,只能再加快脚步。解君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于是后头的两个一唱一和起来。
“孟兄,你走怎么快作甚?”解君看了看骊,然后小心思咕噜转,“本想着夜赏星辰和白荷,在加上涮羊肉。”
“白荷?”骊想起池子里头的兮,那白荷开了,他下的迷阵应该也失效了。
“就是孟兄院子后面那个池子,这大冬天的。”解君下意识搓了搓手,“也看不出是什么地精,就是开了,但开的是重瓣白荷,我就给她拍了几下。”
“你……”骊笑了,问解君,“你就徒手给她拍开了?”
要是知道重瓣荷花一般自己开不了,都是要人为给扒拉开,但是人为拍打了有灵性的花……骊心里的疑惑也解开了,怪不得都苏醒了没有出来,原是羞得不想见人。
解君不明白骊的疑问,她从来没有好好学这方面的知识,只知道重瓣荷花不拍开,就是对花的折磨,她歪着脑袋:“是啊,每一片都扒开了。”
“好孩子。”骊很顺口的夸了解君的“好”。
前面走着的孟章也听到了什么重瓣荷花,什么“好孩子”,就是很不爽后头的三字,于是一路上都没有回头搭理后面两人。
骊看出孟章的心思,拿着收拾行李的借口和这生闷气的小孩独处一室。解君也告了困,就去个睡回笼觉。
天色快要启明,孟章直接想着吃一个早点在休息,他想着法子赶走骊,于是带着关心的语气问候道:“你要是困了,便去休憩吧。”
“不困。”骊极其自觉,并没有收拾孟章的书卷,搬着棉衣又是叠又是放,一点都不嫌弃麻烦,“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
“什么?”孟章翻了翻书卷,以为是落下了什么古籍,“没有少啊。”
孩子有些死脑筋,不愿意想一想,得要直白的剥开才会相信既定的事实。
于是骊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个白晃晃的地精?”
“嗯?”孟章想起那个小东西,少了他确实安静了很多,只是孟章觉得地精是玩腻了,回去找些新鲜的东西,毕竟白泽那本《妖物山海谱》上头写了地精的性情,大部分都是喜新厌旧的主。
“可能是待腻了。”孟章整理着书卷,突然觉得不对劲,为何骊会知道这事……
“你?”孩子愣了一下,转过身眨巴眼看着已经收拾好衣物的“地精”,“你是?”
骊笑着不说话,眯着眼似乎是在赞同。
“你!!!”孟章倏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又觉得自己失了礼数,这会子可不是单单红透耳根子的事情,索性天黑烛火照不亮他的脸,不过那声音都软了,“你……在骗我……”
“在心识里我便和说过,我不会害你,更不会骗你。”骊本在书案对面,却在孩子眼皮子底下慢慢地靠近。
“那你为何要扮成地精?”孟章向后退,烛火的光照在骊的脸上,似乎多照出了一分他读不懂的阴沉。孩子不是害怕,他是不敢相信内心的颤栗是什么感情,竟想着如何将面前人身份的面纱剥离干净。
什么地精,什么山神,他只希望面前人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身份。
是何身份?孟章回答不出来。心中的渴求,激发着他不再向后退。骊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大人比孩子要高很多,阴影占据了骊的脸庞,他已经不是那个白晃晃的小地精了。
“那你叫我怎样靠近你?”骊垂着眸子,眼睫的阴影厚重似层层树冠,原本靠着孟章倾斜的身子又笔直起来。
“早上要吃什么?”
骊察觉是红烛快要燃尽,想要转身去点一只新的,他若是在这样盯着孩子,就怕孟章一下子又将身上的盔甲穿起,变成一只刺猬,连拥抱都是痛的。
当那个大人话说一半就要走的时候,却被小孩子拉住了衣角,孟章的手紧紧拽住快要逃走的颤栗,他的声音没有阻拦,冲了出来:“为何要靠近我?”
骊不知晓的是孩子的盔甲已经对他无效了,他转过身,指着摇摇欲坠的烛火:“要燃尽了。”
“它要燃尽了,与我的问题何干!”孟章上前用自己拙劣的法阵续上一阵光亮,与外面初晓的晨曦交相辉映,一个白的并不晃眼,一个想用尽一生照亮他人。
“是因为心识那个与我一样的男子?”孟章松开了骊的衣角,眼神里的落寞是一个孩子控制不住的,“那位是你的……”
山腰所见的微光,渐渐嚣张起来,从山头一直夸张到院落,叫醒第一批见到美景的生灵,照在屋子的窗户上,慢慢渗进来。
“是你心中的鬼,现在已经消散了。”骊挥手灭了用不着的烛火,任由初升的金乌照亮屋檐的白雪,“也是你自己叫他消散的。”
金乌的速度极快,马上照亮了整个院落的厚雪,照亮一切。
“所以……”骊背对那光,笑着问,“阿沉,要吃什么?”
……
还是庖屋凑合的一顿。解家三个都一言不发地啃着油条,解君更是不敢说话,她旁边的小神君不知为何脸色都可以蘸墨写字了。
解老头来的路上见到骊,就从骊口中知道孟章现在的心情会不太好,还以为是没睡好的小事,结果他瞅见自个的孙女都不说话,就知道这不是小脾气。
直到解满被豆浆呛到,这屋子才算有了动静。
“咳咳咳……”解满砸下手里的瓷碗,抹一把小嘴,大声敲碎沉寂,“爷爷!阿姊!你们都哑巴了吗?”
解老头停下舀粥的手,给旁边的解君使眼色,解君收到他的意思,连忙劝慰:“那阿姊和你做个游戏好吗?”
“游戏?”孩子终究是孩子,对于游戏二字没有抵抗力,解满凑过去拉了两下解君的袖子,“什么游戏?”
“从我说完这句话开始,不准说话,咱俩中谁说话了,就不能去掏鸟蛋。”言毕,解君贼兮兮喝一口碗里的豆浆,两人都闭了嘴,小的那个还装着样子也喝了一口。两小儿双目对视,都在憋笑。
孟章随便吃了一些,就放下碗筷,看到旁边两个,不自觉也闭上嘴,走得时候都是没有声音的。
道路上的积雪正有地精在打扫,孟章看了个遍,真的没有那个白晃晃的小东西。终于是承认了骊的话,内心有些子五味杂陈,走回屋子想要休息一会,想起晚上解君说的在冬日开花的重瓣白荷。
推开后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朵重瓣肆意的白花,还有些没有遭到解君毒手,只有中间那朵像只毛球一样开在冰冻的池面,破薄冰而出的夏之花,在寒风里瑟瑟。
孟章穿的厚实,走到池子旁边,细看中央的花,确实很美,像一只白鹤站在池面。
外头实在冷,孟章正要转身回屋,却忽觉心头刺痛,一把冰制的匕首已经刺在他的胸前,鲜血顺着冰水慢慢浸出棉衣。他都没有来得及痛,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在倾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半个白乎乎的身影,听到一句。
“去死。”
寒冷的池水灌入衣襟,孟章奋力挣扎起来,可是有什么东西拖着他,似乎是藤曼,他本想呼喊,却如鲠在喉,被溅起的池水迅速将热量带走。池水像个侵略者,很有耐心地漫上孟章的眼睫,原本的蓝天开始变得模糊,白荷摇曳绑住他的身躯,随着水流向下拽。
一开始竟然还有些轻飘飘的,可是慢慢地,当耳边不再嘈杂,只有失语的深蓝。
孩子慢慢向池底归去。
明明是一个小池子,但这下沉的几秒好像很久,拽不到底。刺骨的池水好像能蒙蔽人的意识,孟章掉入池子的那一刻就有无数双冰刻的手拖着他,包括嘴巴,只剩指缝间的一隅,让水灌入的刹那,呐喊。
“救……”
命……
这大大院子里,只有兮知道有一个孩子沉入池底。
孟章的耳什么也听不到了,那从未有的恐惧变成最大的手,一下子捏死了孩子的心跳。
“咚——咚——”
“咚——咚——”
一只白色的老鬼站在前面,弓下身子,笑:“快醒醒,可不能闭上眼。”
一只黑色的老鬼站在后面,他将头靠着白鬼,笑:“快醒醒,闭上眼可就要死了。”
那双大手一白又一黑压抑着孟章,将空间越缩越小,孩子却不知道反抗,直到连蜷缩都做不到,全全没有退路。
池底淤泥爬上孟章的脸,孩子的瞳孔失去了颜色,只有右手还伸直想要捉住唯一的亮光,但是没有人来救他,也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呐喊只有自己听得到。
孟章快撑不下去了,池水的毒可以吞掉人的意志。
黑白两鬼看到孩子的眼皮子渐渐合上,白鬼犹豫了会说出一句:“孩子,你不能成为自己的炬火吗?”声音是孟章熟悉的,他听到大手碎裂的声音,看到被手包围的外面透进的光。
那光,好刺眼。缝隙再小,那光也能变成朝路的灯。
“啊……要是心不跳了,那再出水的只是一具尸体了吧。”孟章回答了白鬼的话,他的右手不再指向光亮,手缓缓地穿过水流,盖在被淤泥包围的心上。孟章知道了,炬火应当是自己,在危难时不必等待他人。
毕竟若不自救,就算有人能救他,又有何用?再哭着诉说不甘?这依附于大树的可怜藤曼,还是算了吧。
因这“人不自救,便要受制于他人。”
致敬: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鲁迅《热风,随感录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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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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