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突然有一股拉扯的力量将孟章扯起,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住了蜷缩的人儿。本沉在泥里的孟章被寒冷的池水打压,可是现在突然的温暖给了昏顿的人一击闷棍,开眼就已经往一片漆黑掉去了,短暂的余温都不给留。

人还懵着,就快要掉到树枝之上,孟章没来得及反应,密布的枝桠毫不留情地划开棉衣,接着就是皮肉之苦。

死寂的林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孟章一路掉到了底,却没有被摔成重伤,是稳稳地落了下来,还好有隐隐作痛的伤口在告诫他“活着”二字。

“嘶。”孩子闷哼一句,浑身是火辣辣的苦楚,还有扎入皮肉的枝干,痛得他硬是榨出眼泪,像是被扎的刺猬。他扶着一旁的树干勉强站起身,这腿还瘸了,真是落魄到了顶。

而这四周静谧,天空是黑的,周遭的树木却在闪着微光。

“这是哪里……”孟章望了望,努力想要想起来这里前的事情,可是什么都是空白的,他捏了捏眉心,看到远处一个闪亮的光源,有些灼眼的白光与他周围的黑暗相比,只能朝着光亮走。

他瘸着腿,走进光源,光源之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孩子本能叫他想要喊住一切有希望的东西。那个背影是模糊的,孟章顿了顿,犹豫道:“大侠!”

纯白的背影听到了孟章的呼喊,缓缓转身的时间,人影开始清晰——是骊。

骊笑着望着孟章,看到来者,笑容和温情刹那间枯萎,转头走进树下小屋。

孟章愣在原地,他本就走不快,那一瞬间的希望和欣喜,落寞成树枝施加给他的痛楚,他好不容易抓到了稻草,又被抽去假象,只能加快脚步呐喊:“你出来……”

都到了嘴边的名字,如鱼刺在咽。

孟章想要叫住远走的人,忍痛朝着最亮的那棵树奔赴,可是他应该叫骊什么?梦境里人儿的唯一清醒交给了这个可笑的问题,小人儿不知道骊的表字,单字骊,可不是对长辈的称呼……

就像白泽有时叫他“孟章”,又有时叫他“阿沉”,那是长者才有的特权。

孟章又想起烛九阴和他开过的玩笑:“若是亲近之人便唤什么‘阿’也可以。”但是被白泽驳回说是晚辈不能,因为这样是为其不尊,像阿猫阿狗一样。

在一旁的孟章全部听进去了,所以“老师”、“殿下”、“阁下”诸如此类的称呼成为他的口头禅,可骊不一样……背着伤痕的孩子想来只有“仙君”二字配得上骊,一个温柔的人,若用“殿下”太过于尊卑,而“阁下”也不妥。

孟章咽了咽,干涸的嘴唇摩挲出两个很轻的字来。

“仙君……你回头看看我啊……”喉间的声音轻似学堂私语,孟章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可他必须要说,不然屋里的人就真的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后面的路渐渐被漫上来的绿意吞噬,孟章走得越快,树影就摇动地越夸张,树枝拍打的细簌声盖过了他急促的呼吸。

等到他走到了,骊又不知去了何方,反倒是那心识里的鬼在等着他。

孟章看到那个黑黢黢的鬼,就想到塔底被凌辱的骊,好说歹说都是个神仙,这样被人辱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送了施暴者一个拥抱,他想不明白。

黑鬼看到树丛后缓缓走来的孟章,上前一步笑道:“主。”

孟章没有搭理黑鬼。

黑鬼上手拦住了孟章,笑着五官模糊的脸:“主,里面没人。”

孟章愣了一下,面对眼前的荒诞,孩子还是坚定着回答:“我看到了,他在里面。”

树下静悄悄,白鬼一身不吭地倚在树干旁,它没有想到自己的小主人这么好骗,自己极其随便的术法就能将人引过来。它和黑鬼是沉留下的阵法,用来测试小主人是否合格。一轮复一轮,不知在心识和梦境杀死过多少个“孟章”。

它是没有感情的阵法,主人赋予的思维让它无法思考:“为什么主人要这样折磨自己。”

黑鬼朝它使了个眼色,白鬼又看了看孟章,小主人狼狈的样子,它难以下手。于是朝树干后面走去,回来时已经是骊的模样。

孟章看到骊,欣喜地挣脱开黑鬼的阻挠,明明有好些话要说,但“骊”的表情,叫他闭了嘴。

“你……”孟章看着冷脸的“骊”,这副表情他未曾见过,也未曾想过骊会用这样的表情面对他。

“孟章。”白鬼害怕自己的伪装被发现,毕竟面前的是自己的主人,它说,“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屋子里吗?”

孟章受到了“骊”的邀请,忘却了身上的伤痛,孩子露出梦境外不会有的笑容:“好啊!”

“骊”牵起孟章的手,将孩子一身的伤口无视,推开木屋的门,一股铜臭味扑鼻而来。

屋子幽暗,孟章朝“骊”靠近了一些,问他:“这是做什么?”

“孟章,你坐到椅子上。”冰冷的声音命令着孩子往恐惧走去,孟章有些意识到不对劲,可希望不能轻易放弃,他看了看“骊”,这张与他说过柔情话的脸已经分崩离析的不成样子。

“你!”孟章撒开白鬼的手,想要逃跑,却被后面的黑鬼一掌击回。

掌风咻咻,呼得连人带刑具都倒了下来。孟章的背撞上全是污垢的墙面,让那些小枝桠更加深地刺入他的皮肉。

黑鬼朝白鬼抱怨一句:“早做早超生。”

白鬼心里的害怕和怜悯慢慢滋生,他带着可怜世人的口吻回道:“你不是在后面吗。”

“是是。”黑鬼捡起地上的刑具,笑着对奄奄一息的孟章说,“先拔指甲吧。”

孟章腹部遭到重击,肋骨刺穿了内腑,毫无招架之力,被黑鬼“请”到了椅子上。生锈的镣铐和刑具,在孟章眼里的白翳间上下移动。

没法反抗。

他歪头看了眼白鬼,然后叹下一口气。

果真,梦境明明荒诞却真实,孟章垂着头模糊间看到身体的血肉,一片红彤彤,好像披上了火烧云。

黑鬼以为小主人又昏迷,拎着水桶就想往孟章头上灌。旁边的白鬼实在是看不下去,拦住了黑鬼,面对自己同伙怒气的眼神,白鬼正着嗓子问:“这一世的主,不过犯了小罪,用不着继续了。”

“主的见死不救也是小罪?”黑鬼放下水桶,挥手变出那人雪地顾夫人的疯魔样子,似乎是胸有成竹,“还有主的少爷。”

白鬼是衡量道德的尺,也是拨弄的算珠,一开始黑鬼还会听他的意见下手,但是最近几次黑鬼的手段愈发不可控制了。它摇摇头坚定自己的看法:“那两人的命理,早就注定,主也决定不了。”

“只要主一个人离开,就能改变。”黑鬼推开白鬼,他认定了孟章的罪,并且要用罚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白鬼觉得黑鬼无药可救,但度量的嘴叫他说出:“那时候主能想到什么?要是这样,一开始就该死在鹅棚里,又要轮什么回!要是如你所说,主一开始就找不到想要的,又何必剥魂入世。你我只不过是等着主犯了大罪时的惩戒者,阵法动了不该动的私心,下场可想而知。”

黑鬼送给孟章劈头盖脸的冷水,听到白鬼还是不罢休,有些恼羞成怒的语气蹦了出来:“那你我同罪!”

孟章迷迷糊糊听到两鬼的争吵,痛带来的理智,让他理清楚了缘由,主若是他自己,那他岂不就是“孟章”,没有替代一说?

好像从来没有人说他是替代品,除了流言蜚语。

孩子撑着意识,他想要冲破眼里的白翳,努力睁眼去辨别真伪。白鬼发现孟章的目光,好像有所愧疚似的扭过头,不再愿意和黑鬼吵架。

黑鬼千年来被法阵束缚,只能对自己的主人泄愤,于是极为顺手的拿起掉在地上的刑具,想将刚才自己所受的“委屈”撒到孟章身上。

孩子看着黑鬼靠近,还有那不作为的白鬼,惨笑出:“所以你们是我所设的幻境?”

黑鬼愣了一下,明明孟章虚弱的不行连眼皮子都要抬不起来了,可是他却又看到那日孟章剥魂入世的时候,唤出他们的样子。

在悬崖边,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四周的劲风发了疯般吹鼓宽袖,那人的墨发随着风在崖边狂舞,身子却笔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松。而卑微如尘埃的它和白鬼在强风下连站都站不稳。

崖边是它和白鬼的出世地,据说它们是主人的得意之作。

那日主人将唯一的任务交给它们后,便去了人间。

黑鬼极力剥离自己的思想,它居然在不认同的小主人眼里看到了从前。

孟章还是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他已经无视了身躯的痛,缓缓闭上眼道:“那么这梦也应当由我来控制。”

可再次睁眼时,身躯却已经不由他自己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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