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还是回去上学了。在那个年纪,总要找点事做。读书是正事。
哪怕我心里并不这么觉得,人一多,我更烦。
那段时间我状态很不对,魔怔了。不是处在一种虚无之中,就是极度暴躁。情绪像一条平直的线,她一有动静,拉起我的曲折。
她人缘一直很好。女生来找她聊天,我装死,一动不动留在原位。
一点大的声音,细碎的笑,我都听得清楚。特别吵,好比电锯在切割我的耳朵。我都忍下。
这有什么的。
我们站在对立面,我没有勇气问一句,你是不是早知道一切,反倒希望能和她这样窃窃私语的是我。
她再多看我一眼,像之前那样抱住我。抱抱我。我真的很难受。迷茫,我从来没处理过这种情况。
我不笑,摆一张臭脸。突然的抬头把女同学吓走,她冲我眨巴眼睛。
多近的距离啊。她以为我听不到?她一抬手就能碰到我,可她视若无睹。
我想,我迟早发疯,歇斯底里对着她吼。然而没有,对她撒不来气。
甚至我恶狠狠盯着编排她的女生。我不允许。明明我才是她最大的受害者,连我还没苛责,她们有什么无病呻吟的呢?
有个男生,人很好。之前帮过我,我对他印象不错,是少数愿意和我接触的。
他来找她,冒着粉红泡泡,说酸话。
其他女生我都能忍,遇到他这个老好人,心扑通扑通跳得害怕。我没好气地打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没头没脑的一句,在场的人都能听懂。他脸一下憋得好红好红。她把他哄走,转头一脸严肃地教育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你有什么气,不能冲着我来吗?”
她说了好多好多,都是她主动的。我不敢抬头,让她以为我在赌气。其实我的心拧成了麻花。
我不是空气,她还会主动搭理。可这又是几个意思呢?哄了别人,为了别人。
很想找她要个说法。她必然不会回答。于是僵持着,她盯着我看。
过了很久,就那么一瞬间,我的情绪收不住。哪怕想了很久说:我们好好聊聊吧。我冲着她吼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姐?你算老几?就想管我,你配吗?”
我一口气吐出很多刀子。它们好像在我肚子里憋得难受,刺得我胃疼,喉咙也划拉得难受。嗓子沙哑。
全班鸦雀无声。我看她一眼,惊慌、错愕、无措,我和她都是,所以迅速又低下了头。
我想我应该恨她,所以要她疼。可即便她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我依旧低微,依旧狼狈。
我永远不会是她的救世主。她曾要我转头,我亲近她的存在,好像沐浴光下。她永远不会黯淡,我独自在阴暗里逃窜。
那天我跑开了。
我要求换班,无果。勉强换了座位,她按照身高做到了后面。
还在一个班上,同学只知道我两闹掰了。会有人问她原因,但我免受打扰。只烦着她,也挺好。
每天回家,三个人,我爸就要上演和谐一家。久而久之,我厌食了。
听他们说话,我吃不下去东西。满脑子是食物进入我的身体,化成恶心的油,凝固成白花花的肉,都是累赘。
有过用刀割下的念头,这是去除废物最快的办法。但我还不想死。
我一天天变瘦,她和她爸提议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说:“哦。”就这样让他们相信我愿意配合。
但在分班考试之前,我到车站买了一张最近发车的车票,随机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
我第一次独自出门,在座位上死死攥着我的包。里面没什么值钱的,几件衣服,一部手机,还有五百块钱。
我还要玩手机,就上网欠流量,让电话处于欠费状态。可能他们会想起来,然后给我充几百几千的话费联系我。到时候再拔卡吧。
到了陌生的城市,我张皇地走在街上,那些楼好高好高,我看不到天。但还有太阳。
我找了一家便宜旅馆,几十块钱一晚,连住了两天,都挺清静。
看吧,其实就根本没人记得。
因为便宜,我住的环境很差,在阁楼,里面还堆了各种杂物。一股霉味。
斜垂的天花板好像压在我的头顶,我连动作都要很小心。有时候半夜惊醒,我都能看到顶上翘起的石灰,摇摇欲坠。还有漏水洇开的黄斑,发臭。
床板比我骨头都硬,脏乱的环境,根本睡不安稳。
精神恍惚了三个白天,我只还清醒自己带的钱只出不进。
他们是不是也在等我钱花光的那天,我主动低头回去?
说实话,我没吃过什么苦。虽然我妈很抠,但我一直吃喝不愁的。加上我爸在外面混的不错,往家给的钱更多。他们之前还因为该买哪个小区的新房大吵一架。
我当时很纠结,拉不下脸,咬牙走出旅馆,就在大街上游荡,整天无所事事。两天吃三顿,这样省钱。
后来实在饿得不行,看到一家网吧招人,给得少,但包吃住。就去了。
所谓的员工宿舍就是仓库改的,环境更差,上下铺。泡面垃圾堆了一地,不能走人。
熏得我想吐。
说不清为什么,我在宿舍里拉了个男的谈恋爱。不值一提。离开了学校,那些人读的书比我还少,我可以挑他们,他们站得不可能比她高,我够不到。
谈不上喜欢,面对他时,我甚至没有对她的悸动。
但他很愿意给我花钱。
每次他付款,我在旁边审视。他不可能耐心给我讲题,在课上和我玩勾手指的游戏。他的字很丑,不懂文学,写不下动人的文字。
我处处拿她比较,是嫉妒。来到这里以后,我忧愁的是生存,故意不去想她。实在忍不住,我试图厘清我们之间的关系,无数遍重复“我恨她”,数羊一样哄自己入睡。
可悲的是,她让我觉得,体验太多,这辈子都差不多了。我可以烂在这里。
我尝试去爱那个一米八的男孩,却每爱他多一分,更觉得亏欠。亏欠什么,说不清。
每天都好像在发烧,流着汗,头脑模糊。到了八月的一天。凌晨四点,我梦到了我死去的妈,陡然惊醒,无声落了很久的泪。
第二天排了我的早班,我请假在宿舍,想呼呼大睡,逃避现实。但瞪眼到了下午,我忍不住又大哭一场。
我仿佛溺水。曾经真的有一次这样。
在水底,水压压得我难以上浮。我的脑子还清醒,清楚地意识到我无能为力,任由身体沉沦于水的操控下。
现在是我的泪。浑身骨头哭得疼。
我痛苦哭嚎,发泄。脸上都是汗。
情绪抽解,掏空我的骨头,我蜷缩成一团,好像一滩软面。会干裂,温湿的环境又让我紧张,怕溶解。
就好像两厢拉扯,是去是留。
哭完之后,我做出了决定,没骨气地给她打了电话。
我猜她肯定联系过我,可她也还是学生,很多事情无能为力。最后她连夜赶到,带我开了四百一晚的酒店。
双人床,棉被软得我不适应。
她说:“爸都知道了。”
我没说话,她肯定会说,这都在我意料之中。
她又说:“跟我回去吧,好吗?”
她为什么恳求?她知道我心软,吃软不吃硬。她可怜巴巴在我面前,究竟谁更可怜?
我想逃。
我受不了她眼睛眨巴眨巴,蕴藏说不尽的话,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可如果那些难言言说的种种真的随泪落下,我的心,会疼。
要是世上真有鬼神的存在,哪怕我哥在我旁边也好。他比我大,应该能告诉我怎么办。
我鼓起勇气,好像留下遗言马上就会死那样奋不顾身。我小声,再小声:“可以抱抱我吗?”
她用我入怀,我满腹哭诉,滔滔不绝。一连调整几次拥抱的姿势,我看到她,措不及防的,一滴泪落下。
那些滚烫的泪,在她脸上落低了温,砸在我的手背,像冰锥。
我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反过来又先安慰她。
我终究没办法去苛求她,所以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所谈论的爱恨,无非是场不可企及的美梦。梦醒了,碎了我一切的幻想。
由此,不该任性了。
我回去了,我爸闹得比我还凶。他要动手打我,我姐拦下。都无所谓。
她带我去买新衣服,作为新的开始,也作为我的生日礼物。
这是我即将和她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我们将认识满一年。
关系好似回到了真相揭开的从前,我在她面前演,很疲惫。更有满腹心事,不可能说。
她一直是一个挺敏感的小女孩,也因此温柔待人。我害怕她察觉,埋怨她不说,遗憾所有的轰轰烈烈戛然而止。想想,又还是恨她何其残忍。把我蒙在了心里。
如果说爱总与恨交织,那痛便与爱伴生。
我们谁都没有做错,就这样越走越远。
生日那天,我穿着她挑选的裙子,听她温柔地唱生日歌,欢欢雀雀像只可爱小鸟。她为我送上祝福,要我许愿。
微弱火光跳动,我望她晃神。背后黑影映照在墙,好似融为一体。
她的低声催促如同海妖的歌声,诱惑我一点点靠近。她不闪躲。
然后,我吹灭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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