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总管听到娘娘的斥骂声,光亮的额头旋即留下豆大的汗珠,双眼唯唯诺诺地盯着地上的金砖,强逼着自己不往天子那处瞥,可谓是两股战战不敢言。
玄彻眉眼压低,本来稍缓的心情立时又坠沉下去,眼底阴云密布,日复一日,火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冷着脸,揉捏了下眉弓处,似在极力忍耐。
罢了,难道他在董馥娇这被搁的脸面还少了这一回?
天子指了指黄门,吩咐道,“都守在外边。”
而后撩袍推门而进,板着脸问,“怎么了,这是。”
董馥娇还缩在床榻上,隔着床帘,未见人,先闻声,对着在梦里折磨她的罪魁祸首恼道,“怎么了?看见你我就浑身不舒坦,离我远些!”
玄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阿娇甩脸,脾气也上来了,掀起纱帘坐进来,“朕偏不,只有朕爱来就来的份,没有你不想见朕的理。”
玄彻将话撂下,俯身霸道地寻她的唇瓣,董馥娇立时心一紧,脊背上像要生毛似得,连忙往外躲。
董馥娇是个娇小姐,手上的力气太小,几下的推推搡搡在玄彻眼里,和欲拒还迎没甚么两样,权当是夫妻在床头闹别扭的情趣。
两人昨夜同梦,他的指腹透过薄衣感受底下软腻的白肌,反倒起了卑劣的欲,嘴里喃喃道,“娇娇,都是朕的错,朕好想你。”
董馥娇跟遇上地痞流氓似得,恶声道,“你走,你走!不许碰我!”
玄彻偏要碰。
她是他的女人,天经地义的事。
玄彻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岁,素了几年终于重获他的心头肉,早就忍不住想把人狠狠疼爱一番。
阿娇不怨他下药吗,欠她的孩子,他都补上。
他要和她相亲相爱,儿孙满堂。
她挣脱不开,便不说话了,整个人都冷着,好好的一张芙蓉面化成一块静止的玉石,漂漂亮亮的杏仁眼里盛满清露,却因为主人骄矜的性子,倔强地停驻在眼眶里,强撑着不往外流。
玄彻心尖被她狠狠一揪,破皮流血,肿胀地痛。
被他碰一下就这么委屈吗?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哄她也不行,怎样都不行,玄彻真想往她身上下蛊。
她眼睫颤颤,他双手发僵,认命地起开身,“好了,朕不碰你了。”
董馥娇尚有余惊,心胸起起伏伏地发软,她发誓,如果不是手握另一支暗卫队,还有一线生机,她一定要给玄彻抽几掌,虽不能解心头之恨,但起码得出口恶气。
玄彻轻拍她的背,低头轻声细语,“好些了吗?”
董馥娇不领这份假仁假义之情,泄愤似地甩开他的手。
玄彻沉声道,“你再这么对朕,朕可就不依你了。”
“你瞧瞧你这性子,有哪个女子比你嚣张的?”
董馥娇正在气头上,梗着脖子,不愿顺他的一句话,“你可住嘴罢,我脾性不好,可那又怎样。我有财有貌,不知有多少人愿意捧我,何必在你这受气。”
玄彻听她一席话,真是好气又好笑,“谁让你受气了?谁敢给你气受?娇娇,朕可差点没把你当祖宗给供着了。”
不说别的,单说阿娇这般目无尊上,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脑袋早已搬家。
也就她能在他面前发威了。
谁让她是阿娇呢。
他的青梅妻,他的娇娇姐,小祖宗。
“你不是怪朕让章求索去往西域吗”,玄彻扬扬手信道,“这不,今早朕便收到了他的音讯。”
董馥娇总算听到了好消息,顾不上别的,立时素手探去,“快给我瞧瞧。”
玄彻她那副等不及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她终于展露了笑颜,却不是为他而笑。
“那么关心他啊,难不成,你喜欢过他?”
董馥娇发额处止不住地抽筋,若不是怕章求索被玄彻记恨上,她都不想开口,“陛下,我当初若是和他两情相悦,还会嫁给你?”
九年了,玄彻都忘了,当时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太子,阿娇初嫁时,嫌他不够高,隔了两年才跟他同房。
玄彻暗道自己怎么跟个怨妇一样无中生有、无理取闹,在阿娇嘲弄的注视下颇不自在,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玉戒,讪讪道,“朕知道。”
董馥娇冷哼一声,不欲再理会他,翻开信纸一目十行地读。
却说章求索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往西域,起初倒是通行无阻,可行至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众人还是傻眼了。
这茫茫绿地,广袤无垠,连棵做标记的树都没有,人往那一站,哪还知道东南西北,上下左右。
章求索只好带着人走走停停地四处绕弯,谁知月氏国还没摸到边,先被匈奴骑兵给掳了回去。
匈奴王不可一世,压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故而没下令将他斩杀,只是想将他劝降,做匈奴马下死乞白赖的忠犬,好打大周的脸。
此后的几年里,章求索忍辱负重地给匈奴人养马、挑粪,好歹有惊无险地保住了这条命。
后来,匈奴王又想一计,安排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匈奴女郎侍奉在章求索身侧,章求索佯装顺从,趁机充分掌握匈奴人的语言,等到匈奴人慢慢放松戒备之时,骑上快马一举奔驰而去。
跑了一整夜,章求索远远地瞧见了一伙人马,心弦紧绷,差点没从马背上径直跌下来。
好不容易逃出匈奴,难倒又要被抓回去了吗?
章求索在极度的绝望中恍恍惚惚,直到对面的人渐近,才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此乃大周的商队。
章求索欣喜若狂,立时委托商队将消息传回,进行短暂交谈后,便头也不回地向西奔去。
董馥娇安慰于章求索还平安地活着,没缺胳膊没少腿,看到最后拭泪道,“他可真是个傻子,怎么就不跟商队回来呢!”
玄彻拍着阿娇的肩,抚平她的颤意,温声道,“章求索是位忠臣,等他回来,朕要封他为致远王。”
章求索的来信不仅让玄彻找到了与阿娇再续前缘的切入点,更是让玄彻坚定了出兵的决心。
匈奴是玄彻的心腹大患,他发誓要在而立之年以前将之击溃。
在此前,那几个不安分的诸侯得先压住,骄奢淫逸的也就罢了,就怕有些蠢材自作聪明,为了捅他一刀,去跟匈奴人通信。
绝不能让这些拎不清的诸侯有犯浑找茬的机会。
玄彻思忖间,想起一事还没说,“娇娇,你藏身的地道倒是让朕心生一计。”
董馥娇顿感不妙,玄彻是不会在一个跟头里栽倒两次的人,不管是吃什么亏,他都会学以致用,学以御兵。
不知玄彻会想将地道用来如何,但可以想见的是,宿云庄底下的那条地道已经被玄彻盯上,彻底用不了了。
不过丁是丁,卯是卯?,在国家大事面前,董馥娇不会乱发脾气。
再怎么说,她家也是背靠大周皇室的荫庇享尽荣华富贵,没有放下碗骂娘的道理。
这也是玄彻喜爱阿娇的一点,她虽深受父皇和皇祖母的宠爱,被宠得娇气却没有宠坏,在大是大非面前非常懂事。
真乖。
怎么就这么惹人爱呢,玄彻慰悦地想。
“诸侯们都长了一身反骨,明着对朕毕恭毕敬,背地里巴不得篡朕的皇位。”
玄彻眼底晦暗不明,轻声道,“娇娇,他们都不怕我呢。”
董馥娇知晓玄彻准备出手了,心里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为即将遭罪的亲戚们叹气,“那是他们被你蒙蔽了双眼。”
谁不是呢?
玄彻初登基之时,王侯与大臣都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小皇帝。
连他的母后和舅舅都如此认为。
阿娇离宫后,数不清的莺莺燕燕挤破头地想进宫,孟太后更是将侄女堂而皇之地放进太微殿侍奉左右,以期近水楼台先得月。
玄彻当晚就梦见阿娇找了位小馆伺候,夜夜笙歌,好不快活,气地玄彻在梦里派人把馆子烧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把人锁在榻上狠狠地罚。
几日睡不安稳,玄彻烦不胜烦,授意几位写手以书为媒,隐隐约约传出天子不能人道的流言。
后来长安疯传,太微殿里的真龙天子,在外狩猎被猛虎伤了下半身,自此与子嗣无缘。
玄彻为此丝毫不急,毕竟等娇娇怀上孩子,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可不明真相的诸侯们,却在这几年,愈发蠢蠢欲动起来,可以想见,再过几年,玄彻膝下再空无一人,几位诸侯就会乱成一锅粥,为了承继大统争地头破血流。
玄彻已经等不到那天了,匈奴人气焰太盛,今日割一城,不知何日就要割十城。
他不能再这么耗下去,必须尽快将诸侯国的隐患解决,“朕准备挖几个运兵道,一来可以藏兵,二来可以惑敌。”
董馥娇靠在床头,开口道,“这么轻飘飘一句,武将不知要如何绞尽脑汁地找地挖。”
“是啊”,玄彻挑眉,“天子一张嘴,武将跑断腿。”
微风气,荚云涌,玄彻望着窗边透亮的日光,肆意一笑,“这虎符,朕盘了这么久,早就该寻个时机出兵了,绝不能将国家的安危放在女人的胸脯上。”
话是这么说,可大周建朝以来,对匈奴屡战屡败,这六十余年,数不清有多少次割城、赔人、上贡,桩桩件件,把大周的傲骨都磨没了,也只有玄彻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想法。
毕竟,如果真的打起仗来,一但吃了败仗,让匈奴人的铁骑踏破长安,周朝王室必将覆灭,周朝子民也会沦为匈奴铁骑的奴隶,再无翻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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