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流言传

董馥娇咬了咬腮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麻纸压到话本下,复又向前翻页。

玄彻将茶盏置于暖阁,朝屋内唤道,“娇娇,渴了罢,快出来喝一杯降降火气。”

董馥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笔在纸上续写,语气甚是不耐,“气感劳烦陛下,且搁在桌上罢。”

玄彻方才听德元提了几句今早之事,还以为阿娇能给他几分好脸,兴冲冲地寻来,果不其然又碰了一鼻子灰。

这娇滴滴的表姐在山上藏了几年,跟入了道门似的,动则拒他千里之外,简直是从一极转向另一极。

怎么就变了这么多,这还是他的娇娇吗?

玄彻想起以往的恩爱,偏不信邪,缓步走进来,“重逢近两月了,娇娇怎么还与朕这般见外?”

董馥娇下颚绷紧,唇线抿地平直,半响,不自然地启唇道,“陛下言重,你我之间本就合该如此。”

什么合该,她合该粘着他,伴身在侧,而不是待他生分,还不如那两个婢女!天子心里醋意横生,只皮笑肉不笑道,“娇娇的《争鸠》写到哪了?”

董馥娇见他越靠越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生怕他要将簿本拿起来翻,紧接着夹在底部的纸不经意抖落下来,玄彻默不作声地拾起一读,第一句便写道,“陛下,见此信时,娇已亡身…”

上邪!

她都不敢想玄彻现在这张挂笑的脸会黑沉成什么样!

眼看着玄彻抬手去拿话本,董馥娇往他手背狠狠一拍,娇喝道,“谁许你看了!”

玄彻颇有些意外地扬眉,阿娇待他冷淡,动口不动手,两人相处的这段时日,他还是头一次挨她打。

倒不是动怒,阿娇一身细皮嫩肉,力气再怎么使,于玄彻而言不过是在挠痒,他前些年没少挨过,只要不要往脸上挠,他都只是例行房事地罚她。

可惜如今罚不了了,玄彻眉宇间浮起阴霾,遗憾地想,「攒着以后罚罢。」

玄彻见阿娇乌黑柔亮的发丝上别了一支鱼穿莲流苏银簪,身着空青色暗花齐胸襦裙,杏眸含雾,珠坠樱唇,黛眉因微怒而稍稍蹙起,更添主人的楚楚韵致。

岁月偏宠他的娇娇表姐,她是春桃羞、李实让的芳馥玉树,在春夏秋冬的轮转里,愈发昭异妍美,灵秀而不失柔媚。

可惜娇娇脸色冷淡,只可远观,不可…玄彻抚揉着扳指意味不明地扯唇笑,“苗疆人做的发饰的却别具一格,可惜太素雅了些,还是金玉更配得上娇娇的倾城玉貌。”

董馥娇面色一紧,许是太心虚,一时竟以为玄彻是要命宫中人仿制,那她的暗卫还如何与她接洽?

董馥娇抬眸,嗓音冷而细,“银的又如何,我偏就喜欢苗疆人的手艺,不比陛下眼界高。”

玄彻被阿娇推拒惯了,倒不觉有异,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骤然道,“娇娇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葵水要来了?性子这么急。”

董馥娇心里忐忑,强装镇定地清清嗓子,“应…应是吧,不,干你何事!”

“不对,娇娇有些不对劲。”

玄彻不会看出什么了罢!

鼻尖传来一阵龙脑香,董馥娇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眼皮都没力气眨,后背上尽是随紧张而沁出的汗。

玄彻欺身而近,琥珀色的瞳仁紧紧盯着阿娇水灵灵的杏眼,一本正经问道,“不给朕看,莫不是在编排朕?”

阿娇下意识地扬声,“胡说,谁编排你了。”

玄彻凤眼眯成一条凌厉的横线,跟读条陈似地,一丝不苟地打量着阿娇。

他在看什么?

正当阿娇心乱如麻之时,玄彻一声招呼不打,径直往阿娇白嫩嫩的俏脸上凑,一亲芳泽。

阿娇理智瞬间回笼,手连忙往脸上反复擦,像是要将方才的轻吻悉数抹去,羞恼地惊叫,“你这是作何!”

玄彻见阿娇耳垂红艳艳地往坠着,活像熟透的蛇莓,尝起来想必甜地可口,他朗声笑道,“娇娇太香了,朕没忍住,还请娇娇不要计较。”

阿娇杏眼圆睁,眼瞳裹着怒气,透亮无比,像刚用清水洗过的玉石子。

天子狭眸难掩笑意,揶揄补刀,“既然葵水将至,就不许吃雪元子了”,说罢,不敢消受美人怒,扬长而去。

来来去去,百转千回,此遭万没想到,天子的脸没见青,铁青着脸的人却成了阿娇!

长乐宫。

天子作天揖礼,“儿臣拜见母后,母后长乐未央。”

孟太后敷衍地起身扶了扶,声音颇有一股老态龙钟的味道,“听闻天子近日在宫外藏了位美人,日日流连,想不到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看看母后,真是有心。”

奇怪的是,天子身侧多了位娉婷佳人,竟舍得将人干晾着,从不在外过夜,无形之中又加深了众人对天子不举的猜测。

天子抬眸,似笑非笑道,“哪来的新人,母后,您猜猜王母峰上住着谁?”

孟太后讶然道,“董家的那位?”

天子颔首,“正是。”

孟太后一时难以置信,直到听见侍女将瓷杯置于桌上的清脆声响,才回过神来。

董氏被废后,一直幽禁在王母峰慈恩寺处,天子甚至派了近卫长期驻守,连宁国大长公主和长乐侯都进不得。长安上下皆以为琅嬛郡主已遭厌弃,勋贵里没一人前去探望。

是以,纵使知晓天子时常宿在椒房殿,孟太后也不以为然,毕竟天子若是真念着董氏,就应该去宫外找人,而不是在椒房殿里睹物思人。

不想天子孑然一身好几年,还真山王母峰找董氏去了。

“你这孩子,还真是念旧情”,孟太后故作忧心,头疼道,“琅嬛不孕,你再如何宠幸她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早日纳些美人进宫为你开枝散叶罢!”

天子四两拨千斤,“母后教训的是,可惜方士推算过,说儿臣子孙缘浅,若是再肆意纵情只怕更损阴德,儿臣只好去找琅嬛,看看可有破局之法。”

这对表姐弟,一个扶不起根,一个下不了蛋,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冤家。孟太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耷拉的嘴角却悄然上扬。

太皇太后,你也没想到,昔年最疼的外孙女跟孙子凑在一起愣是生不出一个蛋罢,所以才气急败坏地要废了她。

呵呵,任你搓磨我多年又如何,到头来我还是熬死了你!如今腰杆也值了,声音也硬了,你赵家、董家却不复当年,府上徒有金银和空衔,却无一人在朝中担任要职。

孟太后拿茶盖撇去盏中浮末,慢条斯理道,“天子若是还喜欢,再接回宫里也不打紧。”

“是,儿臣告退。”

尽管太皇太后已身体力行地教导过他,为帝君者,不得亲信任何身边之人。

可方才孟太后眼底的幸灾乐祸还是叫天子心里腾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偏心的母亲,不疼自己的亲儿子,反倒把妹妹的儿子当成宝贝?

天子踏出长乐宫门,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喉咙像吞了蛇胆似的,钻心的苦,却吐不掉,到头来只能将这口漆黑的胆汁生生咽下去。

成为独当一面的孤家寡人,终是太孤独了些。天子垂下眼帘,遮掩住淡淡的失落,命内侍摆架未央宫门。

只见宫内空旷冷落,盖因女主子长期不在之故,即便将殿内宫灯悉数燃起,寂寥仍是无处不在。

犹记得阿娇刚住进来那日,兴冲冲地命人从东宫搬了不少物件,瑰丽的头面、华美的衣裙、馥郁的香薰、风雅的笔墨,将两人崭新的爱巢填地满满当当。

离宫之时,却什么也没带走。

正因此,天子起初笃定阿娇只是赌气,她肯定躲在哪个角落等他带她回宫,没想到一别就是三年。

天子坐在百合拔步床上,真想立时将阿娇带回宫,不住椒房殿,而是住太微殿,日日伴他左右,再不许离开。

天子声音又低又轻,强压着在长乐宫生出的冷躁,“娇娇一定会是个好娘亲。”

思及阿娇的单纯娇憨,这几年光景,略微长了点心眼子但不多,朝堂、后宫如今纷繁复杂,内有藩王之忧,有有强敌之患,娇娇待在宫外清养也好。

还是尽量先将不安分的势力剪除,再把娇娇接回来罢。

天子抬首,望着王母峰的方向,声线因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思念而低哑,“娇娇,朕等你回心转意,你也等等朕。”

他会为她们日后的孩儿扫平障碍,造就太平盛世。

月上梢头,独影印窗,董馥娇唤香冬和秋菱进屋。

两位婢妮还以为主子是要歇下,一近身,却听主子小声道,“香冬,秋菱,如果我哪天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你们可要赶紧去往大长公主府避一避。”

香冬两眼汪汪,仿佛主子已经离她而去了,“郡主,不能带我们走吗?”

董馥娇也不舍得这两位可心的婢妮,但这次情况特殊,她必须狠下心,她缓缓摇头,“玄彻这次盯地太紧了,带上你们,只怕三人都脱不了身…”

董馥娇细白的葱指攥紧,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罢了,我还是寻个机会亲自将你们送回去罢。”

“你们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是该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我总不能一直留着你们,把锦绣年华都耽误了。”

香冬抹着泪,倔嘴道,“奴婢不要嫁人,奴婢要一直侍奉在娘娘左右。”

秋菱低声斥道,“香冬,不得拖累主子。”

董馥娇笑着捏香冬的小脸,“好,好,你们呐,且在大长公主府住下,我母亲不会苛待你们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罢。”

秋菱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郡主可是已有脱困之法?”

董馥娇莞尔一笑,“说来还是无的放矢,不过我总会走的,至于其他的,日后我也不告诉你们,这也是好将你们摘出去。”

董馥娇指着高枕,叮嘱道,“你们只记好,一旦我不见了,别慌,等玄彻找到枕下的信,你们就不会有事。”

毕竟,那是她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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