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碎玉苍生(九)

颐宁宫的人眼瞧着几个主子都往雪地里飞奔去救人了,顿时有些发懵,相互对视一眼,下一瞬便朝外头奔出去。毕竟哪儿有主子干活他们这些当宫人的撂在一旁看戏的,于是回廊下面闹哄哄全是脚步声,来回往返,最终由程皇后同高帝草草行了个退礼,便带着人离开了刑部。

一场初雪早早把天地四方用素白裹起来,因而地里残存着的那些鲜红就显得实在是太过抢人眼。

高帝沉默坐在挑亭里,没去管边上沉默寡言的郑氏父子二人,只凝眸看着那立在中央的木枷与在地上躺得歪七扭八的铁链,心里面总觉得有哪儿不舒服。又过了好半晌,他才吁叹一声,“爱卿今日的这件事,你可觉得有僭越?”

郑宽闻言,倒是一点儿都不犹豫,响亮一声跪在冰凉刺骨的青砖地上:“臣有罪,臣甘愿领罚……”

“朕罚你什么?也罚你一顿鞭子?那朝堂上那些大臣一个个儿又要直言进谏了,朕听了耳朵烦。”

高帝甩着衣袖,身旁的大公公瞧准了眼色,忙不迭将人从地上扶起来。郑宽缓声道着谢,便听高帝又开了口,“郑老国公爷勤恳一辈子,为朕,为整个大昇做了这般多贡献,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高帝一双笑盈盈的眼,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怵。可当皇帝的都给他台阶下了,这时候若是再不接,反倒会显得尤为奇怪。于是挪步子隔着挑亭里的石几坐下来,叠着衣袖叹声说:“陛下言重了,这是我们郑家应该做的。”

然而高帝闻言,一双眼却平平扫过来,像是要穿心般盯着他。“大的罪过,朕看在郑老国公的情分上便替你免了。但至于爱卿为何要私自用刑,这桩事儿,爱卿总应当与朕说说吧?”

郑宽瞥了眼身边依然站得摇晃颤巍的郑泉越,而后收回眼神,敛声道:“都是些孩子们之间的纠缠事儿,原本也不必让陛下亲自来一趟。但如今臣一时脑热越了规矩,反倒是把这事儿闹大了,不敢瞒着陛下,本是臣的儿郎泉越心悦阮小娘子许久,但这中途生了些变故,就……”

“就把叶世子当成大逆不道的罪臣一样,在这冰天雪地里面严刑拷打?”

他今日要是不来,可真不知道那叶景山和阮小娘子如今还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在这桩事儿上,郑宽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吱声,只将脑袋垂下去。

他不说话,就没有话柄子能挑起来接。高帝这会儿再细细打量着眼前着瞧着是低眉顺目的人,心里那股子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来了,然而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定得住神,只跟着长叹道:“朕知道你是爱子心切,但这样败坏叶世子的名声,也不太妥当。”

郑宽起先还有些听不懂,而后大公公在一旁揣着手,缓声解释着:“如今这京城里面是传得满城风雨,说郑世子爷要与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定亲。国公爷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这回是听得够明白的了。然而郑宽状似一愣,后将头埋得更低些。高帝自然从他的面上瞧出了点端倪,只能无奈摇头,把目光放在一旁连一声都不敢吭的郑泉越身上。“你说你,何必非得纠缠他阮翀的小娘子呢?这不是让朕难做人吗。”

然而郑泉越正欲开口,却被高帝打断:“不过既然是郑爱卿的家事,如今让朕知道了,心里总难免架着件事,心乱得很。郑爱卿且放宽心吧,等那阮翀的小娘子一及笄,朕便允了阮府与国公府的赐婚。”

这句话一出,倒是将郑宽和郑泉越二人都打得有些懵,尤其是郑宽,原本还想着该如何拐弯抹角地让高帝出面主持这件事儿,如今竟是这般轻松便解决了,总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大公公眯着眼,立在高帝身侧,面上似笑非笑。“国公爷这是被喜悦冲昏头脑了?还不同陛下道谢。”

于是郑宽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拽着身边的郑泉越再一次往地上跪下去,高帝只听见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眼瞧着刑部的事儿收尾,雪地中央那些被鲜血浸染的雪块也一下下地被刑部的狱卒清扫干净,高帝闭了闭眼,而后便起身回太极宫去了。

大公公细着嗓音喊着外头的轿辇,一落一起,而后便是许多细杂的脚步声,在冻得梆硬的甬道地上敲。

高帝从大公公手里接过一只暖手炉,依然闭着眼,“你说,这郑宽如今的葫芦里面卖的是个什么药?不就是儿女之间情投意合的事,他倒是像要把叶景山活生生鞭挞致死似的。”

大公公揣着手,走在轿辇边,浑身上下只觉得像被冷风倒灌着发冷颤抖。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高帝缓缓睁开眼,偏过头来瞥他,“抖什么?”

“回陛下的话,杂家只是有些冷,无大碍的。不过陛下,您觉得这回永荣公主,她还会再闹吗?这般闹下去,对咱们大昇的名声可不太好。”

然而高帝却在他说话间,明显瞧见了他眼里的一抹心虚。见他避而不谈,自己也在心里多存了一丝怀疑,却也不拆穿,只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她说过,只要朕来刑部把那阮小娘子给救下来,便答应和亲。”

这话在大公公听来,总觉着哪里不太对,然而眼瞧着高帝又是疲惫地合上了双眼,他也就不好再开口多问。

*

刑部挑亭中,郑宽目送着高帝远去的方向,忽然慢慢勾起唇角。地上冰凉,郑泉越才刚揉着冻麻的膝盖起了身,便见到笑得一脸算计的郑宽,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他讪讪问道:“父亲?陛下已经走远了。”

却见郑宽自顾自地点着头,连声说着好。

郑泉越听不明白,视线恰好又落在那木枷上,忽然有些不忍心继续盯着瞧。他垂着眼问:“父亲?”

“无事。”

郑宽随意应付着他,忽而眼睛一转,抬脚便要往一处方向走。郑泉越见状,连忙跟上,然而他越走,越发觉这像是往东宫的方向去的。

他心里隐隐开始有些不安:“父亲这又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郑宽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望着他。“泉越读了这么多书卷,兵书可曾读到过?”

郑泉越点着头,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而后郑宽忽然笑道:“只是借刀杀人而已,怕什么。”

他说完,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去,留郑泉越一人在回廊里琢磨。

借谁的刀?又是要杀谁?

思绪如乱麻盘桓在他的脑海中,纠缠打结,让他顿感不耐烦。冷静片刻,他只能叹息一声,而后便再度朝着郑宽离去的方向靠过去。

东宫的书房门扇紧闭,外面一连守了许多宫人,一应一声不吭垂着脑袋站在檐廊中。郑泉越心想着这会儿自己父亲和太子大约是正在交谈事宜,自己也不便等在书房门前,于是索性绕着书房的回廊完整走了一圈。

然而书房里窸窣的交谈声忽然停了下来。郑泉越这会儿正巧走到一处窗边,看那窗被支起来三指宽,忽然也萌生了点贴附窃听的念头。

书房中,郑宽定定看着高奂,面上不卑不亢。“殿下果真想一辈子屈居在这个东宫里面?”

又是长久一段静默,末了,高奂才慢慢摇头。“如若能坐上那位子,谁乐意在这东宫里面待着?”

“既然殿下亦是有这样的念头,那臣与殿下便明人不说暗话。”

郑宽缓缓将手里的茶盏搁下。“我,郑宽,愿意辅佐殿下登上那皇位。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的?”

这话一出,不仅是让高奂一愣,连着郑泉越也张着嘴,吃惊得不行。

原来那句借刀杀人,借的是东宫的刀,杀的是那九五之尊。

他拼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而在书房里,高奂在好一阵的震惊过后,眼神忽然一凛。“我愿意。但这于国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吗?本殿可不信这朝堂之间有所谓的舍己为人。”

“自是有所图谋的。臣只求太宗太庙里,郑家的长命灯能一直被后人供奉。”

其实郑宽得到高奂的答复,一点都不出乎意料,毕竟大多数越想证明自己能力的人,心气儿都高,可偏偏眼高手低的占了大数,于是越是办不成事儿。他高奂一心只想稳住东宫太子的位置,不曾想过江北一带的水患是怎么治理,也不曾同他们郑家过问过,如今看来那肚子里只有一包草,还有色字头上那一把刀。

他抬头看了高奂一眼,而后在这书房当中环视一周。“殿下平日是不常在东宫歇着吗?怎么瞧着这屋内的摆设都这般新。”

高奂闻言,整个人总算像是从迷瞪中醒过来似的,忽道:“许多都是太子妃的嫁妆里面的文玩,东宫的府库里放不下了,就干脆往这书房里塞了。”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郑宽顿时抬起眼来。“殿下这东宫确实是有些冷清了,以往还有个良娣,如今……”

“这些往事,不提也罢。”

郑宽眼瞧着高奂有些坐不住,忽然轻笑道:“这张家好不容易把娘子塞进了东宫,求着殿下帮忙办事儿倒是一日比一日多,但眼瞧着殿下的太子妃,似乎并不太情愿。说起来,陛下这些日子不是将江北水患的事交由给殿下了,臣瞧着这期限也是快到了,不知……”

话音至此,高奂心里面的火气一瞬间就被点起来了,抄起手边的奏折就往地上摔。郑宽见此,只是哀叹一声,同边上的宫人吩咐着,便有小太监弯着身子领着他慢慢往书房外面走。

然而小太监却轻车熟路地带着郑宽拐了许多个弯,总算来到一处瞧着还算气派的大殿。门前的宫婢见状,刚想去禀报里头的张显瑜,却被郑宽一把推开,摔倒在地。

他顺着里面的廊道不断朝里走,最后在内殿中瞧见了堪堪将衣裳穿好的张显瑜,轻笑着道:“如今太子妃是窝在这东宫里面,日子过得安逸得很,可太子妃,你还记得你姓张吗?”

张显瑜依然冷着一张脸,自顾自在茶案边坐下。“记得如何,记不得又如何?国公爷这是又要想法子折磨我了?”

折磨?这个词儿郑宽听着不太喜欢。他慢慢围着茶案打转,一双眼仍然紧盯着兀自品茶的张显瑜。“我们的计划已经在实行当中了,你可是最重要的一环,可若是让我知道外面那些风声是从你嘴里漏出去的,你知道后果的。”

然而张显瑜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淡道:“国公爷今日来寻我,是做什么?”

郑宽的脚步恰好停在她妆台的铜镜前,回过头,笑得愈发瘆人。

“都已经身为太子妃了,又怎能日夜与太子分房就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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