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宽轻轻抬手,歪了下脑袋,勾唇轻笑。“动手吧。”
“住手!”
在明玉冲进皇宫前,她便已经摔跌了不知多少回,身上本就伤着,方才又被金吾卫这般蛮横地拖拽着,疼得她压根直不起身,只能瘫倒在地上,死死盯着郑宽。“郑宽,这里是皇宫,天子姓高!你仗着如今陛下给你的权力,在刑部胡作非为,这事儿陛下知道吗!”
啪。
明玉应声,瞬间紧张地回望过去,却只在那雪地中央的木枷边看见一阵即将散开的血雾。
“胡作非为?我这怎么能叫胡作非为呢?”郑宽笑着,眼里满是餍足地望着那雪地中的人,“我这可是为陛下排忧解难,这牢狱里的犯人不听话,嘴硬,不肯诉说罪状,充其量不过是下手重了些。”
啪。
又是一声划破天际的鞭挞声。落了雪,天地间的稀碎声音全被吸了干净,她与景山相隔甚远,却依然听见了他的喘息。
明玉强撑着自己沉重的身子,背后紧贴着冰冷的石墙,然而才刚起身一半,边上守着的金吾卫便接到了郑宽的示意,毫不犹豫地又按着她的肩,让她只能伏在地上。“郑宽,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郑宽却笑得愈发瘆人。“疯了?我如何疯的?你如若不是同我家泉越在欺瞒我,如若你是真的改变了心意,本本分分等着嫁进我们郑家,我也不至于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啪。
第三声挥鞭。
郑宽看着地上的人儿,长长叹了口气,在空中吐息成长长一条白雾。“早就告诉你了,两个人你只能救一个。你真当我们郑家是你想要就要,想丢弃就丢弃的人家吗?”
他缓缓抬眼,原先勾起的嘴角也慢慢下压,眼里透着疯狂与狠厉。“继续打!”
啪。
第四声挥鞭。
明玉被金吾卫死死压着,缓了半晌身上的疼痛,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你不就是想当皇帝,想让这大昇江山更名换姓吗!你真当你们郑家行事低调,就没人能察觉吗?郑宽,你做了这样的事儿,就势必会留下痕迹,这个道理,你也是想过的吧?”
郑宽神色一凝。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人儿满脸讥讽的笑意,忽然来了兴致。“阮翀这个缩头乌龟竟然也能生出这么个有胆量的娘子。你说说,我如何就想当皇帝了?”
明玉紧紧瞪着他,指着雪地里奄奄一息的人儿。“你先让他们住手。”
然而郑宽却只是轻挑眉毛,身子慢慢往椅背里倒。“你这什么都没说,就要让他少受些罪过,那我岂不是亏了?”
“那你先让他们把我放开。”明玉被金吾卫压得喘不过气来,郑宽思索了片刻,才轻轻抬手,总算放过了明玉。
他眯着眼,“说吧。”
啪。
第五下挥鞭。
明玉紧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二十年前遗漏的把柄,这个漏洞如今再想要填补起来可不容易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非得让我嫁进你们郑家,是为了什么东西吧?”
郑宽脸色顿时一变。“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可就需要国公爷,开出另一个条件了。”
她说着,脚下猛地加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撑着美人靠,纵身一跃翻出了挑亭,径直朝着那雪地中央奔去。身后的金吾卫本想作势跟上,却被郑宽喝止。
他依然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在雪地中留下长长一排脚印的人儿,忽而淡声开口:“泉越啊,你瞧,现在你知道你和这叶景山差在哪儿了吗?”
挑亭中静默了好半晌,而后郑泉越才慢慢从背后的屏风处走出来,立在了郑宽的身侧。“是我表现得还不够好。”
“你表现得很好。”郑宽偏过头望着他,“只是你心软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郑家与阮家的这桩婚事,从来不是你一个人心软就能做得了主的。我知道,你不服我的安排,所以爹爹保证你,等拿到了冤案名单,你想如何休妻再娶,爹爹都不会管你。”
郑泉越敛着眼,躲在郑宽身后沉默不作声,此刻脑海里想的全是之前明玉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可他再一抬头,见到那雪地中央的木枷前,明玉整个人飞扑到那奄奄一息的人身上,硬生生替他扛下一道鞭刑,郑宽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忽然在他的脑海中盘桓打转,逐渐地,连带着他原本坚定的信念也逐渐被说服瓦解。
她先前同自己说,日后让他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相伴一生,也是出于她自己的立场,于她有利。
可他总不能让自己吃亏吧?
如若双方必定要有一个受委屈吃亏,他也不是这般大度的人,他会替自己筹谋。
既如此,那顺应郑宽的想法,不也正是顺应自己的想法吗?
郑泉越这样想着,慢慢点头,应道:“儿子知错,但凭父亲做主。”
郑宽满意地点着头,只依然眯着眼看那雪地里的二人。“今年这一场初冬大雪,倒是比往年都要美上几分。泉越,你知道落雪红梅吗?”
郑泉越一愣,刚准备摇头,却见那木枷上,鲜血顺着那被捆绑着的人的手臂,慢慢滴落在脚下的皑雪里,即便是他们离得不算近,却也异常明显刺眼。
后脊背顿时有些凉。“父亲的意思是……”
“真好啊,上一回见落雪红梅,还是在二十年前的银川院。”
郑泉越心神一凛,再不敢张口说话了。而在雪地中央,明玉紧咬牙关,整个人拼命抱在景山身上。后背上火辣得疼,她却只是颤抖着身子,哀求的声音逐渐减弱:“求求你们,别打了。”
别打了。
再打下去,人都要被打死了。
身上好半晌没传来疼痛的感觉,伤处发着热,可血腥味却愈发浓郁。景山被生生逼着再一次睁开眼,见到的却是自己心尖儿上的人正替他挨着刑,一瞬间便清醒过来,焦急唤着她的名字:“明玉!你醒醒!”
然而明玉却依然紧闭着眼,将他环抱得更紧了些。他能听见她在自己耳边呢喃:“……别打了。”
可话还未说完整,景山便觉着自己身上一重,一低眼,见她整个人昏倒在了自己身上。他想将僵麻的手臂从铁链中挣扎开,想去抱着她,想将她护在怀里,可自己却像是被钉死在这木枷上一样,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他艰难转过头,眼神冰冷,直直射向坐在挑亭里的几人。“郑宽!你有种就冲我来!”
郑宽闻言,却只是耸耸肩,颇为不在意道:“是她自己要冲过来的,我都没让金吾卫拦住她,成全你们之间的怜惜之情,你竟然还怪我!”
“都住手!谁在刑部私自行刑?”
景山正欲回骂过去,忽然听见回廊下传来一道拖得冗长尖细的声音。他定睛望过去,入眼的是大公公身上裹着绒领马甲,手里依然斜斜抱着拂尘,领着后面的高帝与程皇后飞快地往前走。原以为来的只有帝后二人,不曾想那队伍拖得异常的长,景山挤着眼再度朝那回廊下面望过去,竟见到了许久未曾听见消息的高婉蓉和高英。
郑宽一撇眼,见着忽然来了这么多人,面上难得有些微变。他从挑亭的石凳上面起了身,将手炉往石几上一搁,平平躬身抱了个拳同他们问了安。
然而直到高帝在大公公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却仍然没让郑宽起身。他瞥了一眼雪地中央的二人,淡道:“爱卿这是,在做什么?”
“回陛下的话,这叶景山先前在金吾狱里时常辱骂陛下,臣听说以后有些气不过,想着他既没有认罪,还要玷污陛下的威名,实在是当罚,于是自作主张了一回。”
“那你将阮家小娘子也一并罚了,莫非她也辱骂了朕?”
高帝的眼里没什么情绪,郑宽微微从抱着的拳后面挑眼看了一眼,而后再度将腰背躬下去些。“这阮家小娘子是方才自己冲出来的,臣没能拦得住她……”
“爱卿啊,”高帝换了个姿势坐着,一眼瞟见了石几上摆着的茶盏,“你在朕的皇宫里面私自行刑,这好像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朕原先应了你的提议,说将叶世子关进金吾狱,也只是想警醒着叶家,莫要忘了如今他们的身份,这里不是郦县了,本意只是想敲打敲打。爱卿这样做,朕还以为,连朕这金吾卫都成郑家的侍卫了。”
郑泉越同样抱着拳,在郑宽身后行着礼,听着高帝这番话,后背的冷汗是一层接着一层往外冒。
然而高帝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声气。“罢了,念在爱卿这回是初犯,也是为了朕的缘故,就从轻处罚吧。这些日子宫中的政务,就不劳烦郑爱卿了,爱卿不是才回京没几日吗?国公府也是长时间不曾回去了吧,回去住几日吧。”
郑宽依然埋着头,应声道了声是,眼眸却逐渐阴沉。
高帝摆了摆手,示意让人去将雪地里的二人救下来,程皇后见状,紧忙开口:“陛下,如今明玉住在妾的颐宁宫中,妾将明玉带回去疗伤也是应当的,但叶世子到底是外男,入后宫总有些不便。妾想着,不妨让他先去英儿的裕霄殿里将伤养好,等能够动弹了,再回金吾狱去?”
高帝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心里想的全是郑宽私自动用刑部酷刑的事儿,而一旦怀疑的念头在心里产生了,便会日复一日地壮大起来。程皇后见他依然不回答自己,又重复问了一遍,这会儿才得到他敷衍的答应,于是高婉蓉便飞快从回廊中冲出去,跪倒在明玉身前,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把冻僵了的人儿仔细裹起来,又把自己的手炉往她怀里塞严实了才起身。木枷边上,高英一下下地用自己的长剑砍着那铁链,急得高婉蓉也跟着从一旁站着的金吾卫腰间抽出一柄剑来,一下下地往那木枷上面砍。
她砍了许久,砍的一双手都要麻木了,忽然听见了坚硬碎裂的声音。待到二人总算将景山从木枷上解救下来,景山顿时跪倒在地上,用他如今已经冻僵皲裂的手,打着颤,慢慢将明玉脑后的发丝拢好,轻托着她的身子,咬着牙将她抱起。
“明玉,我们得救了。”
“你……睁开眼瞧瞧我。我以后,再也不与你拌嘴了。”
他笑得虚弱,声音慢慢淡下去,最终抱着她昏迷在雪地中。
感谢宝贝们的关心TT
已经去过医院了,配了眼药水了,医生叫我少看手机少看电脑(沉默)
目前状况稳定,就是不知道二更赶不赶得上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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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碎玉苍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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