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快活了,给我留下一堆烂摊子。”言隐跟萧唤月抱怨,“居然让我做个好人,还要我照顾那些孩子。”
最后他看着那些孩子长大成人,各奔东西,不知道谁才是孤儿了。
“我师父的事迹还很多呢,以后有空慢慢跟你讲。”
萧唤月听得很认真,不得不说言隐讲故事有一手,搞得她身临其境似的,听完还有点郁闷。
“那个村子的人真惨,你师父也惨。”都说不清是谁的错了。
“为了那种事情去死,我不懂他。”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死的?”
“......”沉默了几秒,言隐移开目光,还是老实回答道,“我活腻了。”
萧唤月:......我也不太懂你。
她问:“那个村子现在还在吗?”
“只剩残垣断壁了。”言隐轻飘飘地说。
本来觉得那些事情没什么好讲,但萧唤月实在是个很好的听众,不会去批判什么,也不会露出太夸张的反应......她接受能力一直不错的。
以前他只告诉她,自己做过修士,但没有告诉她自己还兼职杀手。现在萧唤月知道了,也只表现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关注点跑到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你师父口中的‘大奸大恶’之人,很多吗?”
言隐:“记不清了,反正一直有活干,任务源源不断。有时候我和他一起行动,有时候各杀各的。”
“都是穿越来的。”她吸气,“你的生活怎么就那么......跌宕起伏?从来没有做过普通的工作吗。”
穿越前是富二代,穿越后是杀手,现在是鬼王,这是什么奇妙人生。
“乞丐不算么。”
“唔,应该勉强算?不过很快你就跳槽了。”
“你也不赖啊,差点混成宗门大小姐了。”
“差点,那不也是没混上吗。”萧唤月嘿嘿一笑,“如果咱俩是一起穿越过来,说不定还能做个搭子。”
“做搭子一起杀人么。”
“嗯......这个还是算了,我觉得在杀人这方面我不是很有天赋,挺考验心理素质的吧。”
“那一起乞讨?”
“想点儿好的行吗,为什么不能一起过好日子,如果我爹娘在门口捡到你,肯定会把你带回来一起养。”
他心里一动:“听起来不错。”
感觉萧唤月在萧家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日子,如果他在......不对,没事给自己认个爹娘干嘛,他现在就过得挺好!
“算了算了。”他摆摆手,“事情都已经发生,没有如果了。我们要把目光放在当下,先送你回府再说。”
萧唤月只好跟上,其实她还挺想听点别的呢,不是说他师父的事迹还有很多吗。
可惜现在还有事要做,不是聊天的好时候。
她暗叹一口气。
回到县令府上后,他们向县令说了地底密道的事,县令大惊,马上就带着人要去填洞。
其实那些密道都有被填补过的痕迹,每当妖怪们掳走镇民做完“人体改造”,再把人送回来之后就会把洞补上。
只有萧唤月被丢在树林里,西厢房底下那条道没派上返程用场。小妖们怕修士们前来追查,急着转移阵地,快工出糙活,洞口修补得不是很好,也正因如此才让言隐看出了破绽。
不过那群小妖,做事有头没尾,就算填了洞口,密道中段也是空心的。
县令不放心,势必要把隐患排除个干净,想着有修士们的帮忙,做这事能容易很多,奈何路承蕊和昭意现在正忙着捕妖,萧唤月又状态不佳,只有一个言隐可用。
而且他还拒绝了:“许县令,其实我有事要去办的,你自己带人去补洞。”
许县令谄媚地笑:“仙长还有什么事没了?”
“当然是去帮我师兄师姐,事情分轻重缓急呢,捉妖事重,填洞事轻。”
听起来似乎是这个道理,而且妖物们都逃之夭夭了,填洞过程中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危险,县令思考一番,只好自己带着人去了。
萧唤月本以为“帮忙捉妖”是言隐不想跟着去填洞而找的借口,没想到他真准备出门。
“你真去啊?”她问言隐。
“当然了,必须报仇!”言隐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敢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就要做好相应的觉悟!路承蕊和昭意,我对他俩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萧唤月欣慰道:“没想到你还挂念着师兄师姐的安危。”
“什么话,我是担心他们找不着妖怪,空手而归。”
“......”
“对了,你要是遇到状况,记得传音符联系我。”
“唔,好。”
经过这次事件,萧唤月深刻理解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无需言隐提醒,她已在身上各个地方都藏了传音符,甚至储物戒里也放上了。
“其实我可以......”她忽然想到她也能跟着去,身上好像已经不痛了。
言隐看出她的蠢蠢欲动,晃了晃手指表示不允:“别,刚受了雷劫你就休息吧。”
萧唤月:“我岂不是没派上用场。”
“怎么会,重要线索是你提供的。”言隐切了一声,“他们还让我在府里照顾你呢,但我觉得你自己待着应该可以?我走了,勿念。”
“好吧。”也不纠结了,她朝他挥挥手。
言隐看了看她,欲言又止,转身离开,最终又没忍住,回头补充道:“......我很快回来。”
“知道了,去吧。”她笑,“去晚了可赶不上趟。”
*
等待的过程中,萧唤月百无聊赖,坐在窗前看风景。
想起自己眼睛里还有只妖怪,她突然觉得没跟着言隐去捉妖是十分正确的做法,万一眼睛里的这玩意儿能通过什么特殊手段通风报信,那可就不好了。
余光瞥到一抹疾驰而来的黑色,萧唤月迅速起身后仰,几乎是同时,一双钢刀似的长爪刮破空气,险险与她擦身而过。
她惊疑地看着窗外——这是什么鬼东西,妖,魔?
狼一样的爪子,豹一样的耳朵,瞳孔又有点类蛇,四不像嘛。
等等,不会是昨天那群妖的同党,想趁着县令府没人的空挡,来个瓮中捉鳖吧?
如果是这样,它们可打错算盘了,如今萧唤月的玄铁剑就在手边,通讯符也在兜里。就算她虚弱了点,好歹也是个金丹二重的修士了,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窗外那双竖瞳紧紧盯着她,似乎对于自己没有一击得手这件事颇感懊恼。
“跟我走。”他居然说话了,声线低得吓人,就像动物进攻前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妖怪大哥,怎么贼心不死呢?”
“我不是妖怪。”他反驳了,但他这副模样很没有说服力。
说话的工夫,萧唤月已经偷偷用通讯符联系上了言隐,他听到这边的动静,自然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四不像的妖怪对萧唤月再次发起进攻,她提剑去挡,手肘一抬,打碎了一只花瓶。
室内狭窄的环境不方便动作,于是她干脆跳出窗去。对方赤手空拳地跟她搏斗,竟也不见得落了下风,十几回合过去,谁也没讨着好。
那妖怪的斗篷在打斗中被扯落,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他立刻矮身一滚,将斗篷重新裹在身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萧唤月,似乎有了退意。
他能感受到,她又进步了,比起上次见面要强得多。假以时日,她会不会超越他?那种情况一直是他在极力避免的,结果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老天总是对他这样差,倒霉的事情都让他碰上,幸运却不曾眷顾。
但他很快又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这副身子千疮百孔,状态不佳,一时不能压过萧唤月,也是正常的。
与此同时,萧唤月也在观察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那种熟悉感来得莫名其妙,令她心悸。
“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他尝试做最后的努力。
萧唤月莫名道:“奇怪,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跟你走,当我活腻了吗。”
“我又不会杀掉你。”
说话的时候,他的嗓子一阵一阵的疼,这副身体问题太多,连进食都很困难,他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以前在萧唤月面前,他会刻意变换声线,现在倒不用了,嗓子已经毁了,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陌生。
他与曾经的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了,如果里云宫那群人还想追杀他,照着他几年前的外貌声音来寻踪问迹,那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人。
倒也是个好处。
现在他正纠结——要离开县令府么?另外再找时机来带走萧唤月?
可他总是在找时机,每一次都让萧唤月逃掉了,她身边似乎总围着各种各样的人,好不容易等到落单......她却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
刚挨过一场雷劫,还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萧唤月俨然已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角色了。
将来该拿她怎么办呢?
忽然怀念起当年那个好糊弄的深闺少女,那时候,他说什么她信什么。
恍然抽离的思绪,让他有了破绽。萧唤月抓住机会持剑攻上,刺向他左肩,然而那处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穿山甲的鳞片。
因吞噬妖丹过多而呈现出的半兽类特征竟让他多了一道防御,帮助他抵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势。
萧唤月:“......”这剑好像有点钝了吧,这都刺不穿!
然而下一刻,一股刚猛的力道施加在她的剑身之上,如同推手一般带动她的剑,循着原来的剑路砍了下去。
男人左肩上的穿山甲鳞片承受不住这加在一起的两股巨力,开始出现裂纹。萧唤月将内力悉数聚于剑柄之上,一鼓作气砍了下去。
男人的衣袍上见了血,浓厚的血腥味晕染开来,他脸上浮现出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但他还没有就此傻掉,脑中迅速判断着局势——刚才那股施加在萧唤月剑身上的力是从后方打过来的,很可能是言隐。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攻击依然能奏效,是个强手。
显然,言隐本人也即将赶到,可能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他就会鬼魅般出现在萧唤月身边。
这里留不得了。
像壁虎断尾逃生那样,男人果断抽身,以失去一只左臂为代价,迅速后撤,佯装要往后跑,实则悄悄捏诀,一个土遁,猛地扎入地里,逃之夭夭了。
言隐迟一步赶到,手里牵着根绳子,后边儿绑着一串妖怪,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被言隐的速度带得几乎是在地上拖行了。
路承蕊和昭意则走在最后,多视角监看妖怪,避免它们挣脱逃离。
三人合作,果然效率很高,这群小妖没能逃出多远就被逮了。
也得益于小妖们完全不知道“义气”两个字怎么写,一旦被抓到,就是涕泪横流低头示弱,通过交代同伙行踪来换取自己一线生机,结果就是一个没漏,全被言隐给绑回来了。
“刚才你砍的那人谁啊?”言隐好奇道。
“不认识,来抓我的,看起来有点像妖,但好像又不是妖,总觉得有点眼熟呢。”
言隐若有所思:“我感觉应该不是妖,远远地感知到他身上的气息,很杂很乱,不像纯粹的妖气。”
“那能是谁呢......我刚下山没多长时间,应该还没机会得罪什么人吧?”
“说起来,他刚才是不是用了土遁?”
萧唤月一愣:“对。”
“那种逃跑方式,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没说名字,但萧唤月知道言隐在说谁,因为她也想起来了,曾经的确有个人在她面前用过这种法术,差点把她一并带进土里。
是言隐把她从地里拔出来的......那时候他们都还在萧府,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搞不清楚他的动机。”萧唤月摆摆手,“不过他现在威胁不是很大,似乎变弱了。”
“也许是你变强了。”
“下次如果他再来,一定抓住好好审一审。”
一旁的路承蕊和昭意听得云里雾里,萧唤月对他们解释过缘由后,两人依然一脸疑惑,尤其昭意:“......你是说,刚才袭击你的那个人,可能曾经伪装成里云宫的修士,跟你一起生活过?”
师兄师姐都知道她的身世,因此她也没有藏着掖着,耸了耸肩:“不算一起生活,那人只是偶尔露面而已,神神秘秘的。”
路承蕊肃然:“可不能置之不理,感觉是个危险份子呢。”
昭意:“小蕊说得对。”
“算了......这事等回宗门再说,我对里云宫的了解太少。”
要不是突然来这么一茬,她以为这辈子再不会见到东生了,可惜现在有任务在身,不便深究,待回山之后,私下找长老问问当年事件的始末细节吧,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一直逃避不是办法。
“不过,先管管这群妖怪吧?它们看起来更需要处理哦。”萧唤月探头。
她挥手同后面的小妖打招呼,“你好啊狐狸,又见面了。”
“小姑娘,做人不能恩将仇报吧......”狐狸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我可是留了你一命,你也放过我一次,当扯平了,好不好?”
“我还是喜欢你当初桀骜不驯的样子。”萧唤月微笑,“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落在我们手里,你连全尸都不会有’,那句话好有气势啊。”
“......”拜托不要这么记仇。
“看你样子,好像忘记了什么,容我提醒,”萧唤月神色认真了一点,凑过去道,“你们在我眼睛里放了脏东西啊。”
其实她是想知道这双眼睛还有没有得救,略一挑眉,试探性地看向狐狸。
默了片刻,狐狸劝慰道:“那只蜘蛛,我没办法取出来,但你也没受什么影响不是吗,不要这样斤斤计较。”
言隐亮出剑:“那你没用了哈。”
“不不,别杀我。”狐狸立马改口,“我有办法!”
“有办法就快说。”
“把眼睛摘掉......”
“这我们能不知道?我们是想问,怎么才能把那妖精剥离出来,不伤本体。”言隐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它。
“那没有法子了。”
狐狸冷汗直流,它想的是,既然自己已经给出了解决办法,再不济也能从修士们手中保下一条性命,大不了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这些人总是道貌岸然,自诩正义,包庇弱小,偏偏是这一点,可堪利用。
“我没杀过凤泉镇一个人。”它为自己辩驳,“还请留我一命,日后定会改过,只做善行。”
然而言隐根本没听它的话,正跟萧唤月议论:“这就叫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
萧唤月点头:“可不是嘛。”
“没有要问的了?”路承蕊做最后的确认。
言隐:“没了。”
“那我动手了,小妖们,脖子放松,脑袋往前伸,我争取一剑毙命。”路承蕊想,自己终究是心太软,之前嚷嚷着要扒了它们的皮,如今还是决定给个痛快。
狐狸面色惨白,死死盯着萧唤月。
蜘蛛也在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注视着昔日的伙伴们。
狐狸心想:早知如此它就亲自上了,躲在萧唤月眼睛里总能苟住这条命。
第一次对修士做这种事,本想让蜘蛛打样,免得出现什么不稳定因素将自己搭进去,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蜘蛛安然无恙,而它很快就要死了。
一直以来狐狸只把身边这群低智的小妖当成工具和垫脚石,死到临头,它的心态竟然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蜘蛛成了希望的火种,它不得不为蜘蛛祈祷——努努力啊,夺舍这个女人,吸干她的生命力,用她的手,杀掉她身边的朋友,师父,家人。
为它们报仇!
然而萧唤月把它最后的念想击了个粉碎。
只见她手里捧着两颗光球状的东西,踉跄后退了两步,面容因疼痛而微微扭曲。
她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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