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下官认为,这女犯是故意装死,拖延时间,实在狡猾!”蔡重拈起两指,搓了搓唇边的一撇小胡子,冷哼道,“小卢大人虽说办了几场大案,但到底年轻,也被她骗住了。正所谓‘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刑审切不可有妇人之仁。这样的把戏下官可见多了,就该一盆冷水泼醒她,继续用刑。”
卢大人笑而不语,末了,才道:“蔡大人办案一向雷厉风行,只是本案是奉皇上之命三堂会审,还是得按皇上和三司的规矩来办。不然蔡大人请上座,我卢某人来坐你的位置。”说着便弯腰起身,毕恭毕敬,袖子在身后椅子的金丝软垫上扫了扫,竟是要让座的架势。
蔡重脸都白了,连忙站起身来行礼:“岂敢?大人快快请坐,不要折煞了下官。”
公堂下的众百姓皆笑了起来。这是卢大人一贯的审案风格,毫无架子,谈笑间却暗藏机锋,最擅四两拨千斤,颇有一番名士风流。
卢大人派人传了一名附近的女郎中上堂,郎中给姜楠诊断为突发惊厥,动作麻利地给她发间施了几针,替她摩挲前胸捶打后背,半炷香之后,姜楠总算是动了动眼皮子。
卢庭瑜垂下眼帘地站在一旁,门口疾速走进来一名捕吏,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一边听,一边暗暗瞥了史俊一眼。
卢庭瑜抬起手挥了挥,道:“知道了,下去吧。”
史俊笔直得跪在那里,感受到卢庭瑜从背后投来的视线,略略地回头,也斜睨了一眼。
两人之间火药味四起,针尖对麦芒。
“别!”姜楠昏睡中大喊一声,双手忽地抬在半空,胡乱挥动着,似乎是想拉住什么人。
女郎中见状,拔了她头上的银针,姜楠这才恢复了神智,醒转过来。
卢庭瑜走了几步,向卢大人拜了拜,道:“大人,既然姜念心已醒,不妨继续审案。”
卢大人正要颔首,蔡重跳出来道:“小卢大人说的极是,应当继续给女犯用刑。”
姜楠置若罔闻,只看向了史俊,抿着嘴巴,陷入沉思。
她想起了史俊的那句:“若是敢翻供,你妹妹,万劫不复。”
史俊感受到姜楠的目光,回头,眼神里充满轻蔑与挑衅。
姜月心的失踪,跟他有关!
姜月心如今生死未卜,她如果真的翻供,难保这个男人不会对月心做什么。
姜楠这会子心里天人交战,一面觉得自己出了车祸,却能够获得第二次生命,这么快就又要去阎王爷面前报道,实在可惜,可另一面又觉得,如果因为自己要活下去,就要间接害死原主最疼爱的妹妹,哪怕重活一世,今生也活不尽兴。
卢庭瑜扫了一眼姜楠别扭的脸色,却出声道:“依下官看,大可不必了。下官认识一人,由她来审,姜念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座上的三堂皆面色讶异,卢大人道:“哦?竟有此事?不妨宣此人上堂。”
卢庭瑜拍了拍手,衙门口一阵骚动,两个官差在前开道,拨开人群,四五个乌衣捕吏紧随其后,仔细一看,当间护着一个人,披着罩袍,四周影绰绰,看不清晰中间那人的脸庞。
那人由堂上的两个差役押着,跪在了姜楠身边。
卢大人饶有兴致地问道:“堂下何人?”
那人以一把温和的嗓音答道:“陈仓姜月心。”
听到这阵久违的声音,姜楠感觉这具身体本能地眼圈一红,蓦然回头看去。
史俊倏地变了脸色,霎时间面上阴云密布。
那人素手一抬,摘下罩袍的帽子,没有看向满堂的朝廷命官,而是迎上那双与她极像,一瞬间闪过急切与震惊的双眸。
杏眼樱唇,明眸皓齿,正是原主的妹妹姜月心。
姜楠感激似的看向一旁的小卢大人,小卢大人淡淡地向她点了点头,深藏功与名。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姜楠简直想给他磕一个,小卢大人真的太稳了!
哪怕如白大人这样阅案无数的人,也不由得暗暗吃惊,问道:“姜月心,不是七日前已报案失踪了?小卢大人竟然这样能干,七日便把人找了出来。真是后生可畏啊!”
卢庭瑜道:“大人谬赞,也是多亏三司诸位同僚鼎力相助。”
姜楠收回了目光,跪得笔直,深深地拜了下去:“大人,民女有冤,京兆府司法参军史俊,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请大人明察。”
卢大人眼神一凛,当堂翻着姜念心之前做的口供,一条一条地问来,姜楠跪在阶下,低眉顺目,对答如流。
随着姜楠逐渐地把冤情交代清楚,衙门外听审的老百姓一个个听得呆若木驴,没想到这太平盛世,天子脚下,竟然会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有些人甚至就住在京兆府附近,他们又如何能想到,隔着两条街,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子,是一个女子此生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卢大人捧着后面的书吏呈上来的口供,严肃地问道:“史俊,你可认罪?”
史俊面无表情道:“大人,下官还是那句话,办案要讲真凭实据,姜氏一面之词,何足以信?”
卢庭瑜冷哼,连珠炮似的发问:“好一个真凭实据,那你给姜氏定罪怎么就不讲真凭实据了?你三年前给兰玉定罪,怎么就不讲真凭实据了?大人,下官这些天调查发现,史俊之罪不止如此。京兆府地牢内还有一人,此人名唤兰玉,是个江左的读书人,竟然于三年前,无缘无故便被关了进去,卷宗里竟无陈列任何证据。经手人,正是史俊。”
“兰玉”两字一出,蔡重和史俊脸上的神色都变得微妙起来了。
御史台的李愈与左相顾士贞向来政见不合,一年到头,御史台一半弹劾的奏折都是针对顾士贞的,而蔡重又属顾士贞一派,现下可算逮着机会了,开口嘲讽道:“蔡大人,看来你们这位史大人身上,冤假错案,还真是不少啊?哈哈哈哈……”
言外之意就是你的手下屁股不干净,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蔡重也未必好到哪里去,说不定就是你属意的,等着瞧吧,明天我们御史台就借机发难,在皇上面前参你和你那个左相一本。
白大人眼见局势微妙起来,心里暗叫不好,好好地审案,却忽然牵扯起朝堂上的事来,一想到御史台万一又要借题发挥,引得群臣人人自危,他就头疼,便想给蔡重一个台阶下,说道:
“蔡大人,不知你对兰玉此人是否有印象呢?”
蔡重心领神会,觑了一眼史俊,道:“大人,下官对此人并无印象,想必是这大胆的狗才背着下官擅自做主,草菅人命,残害无辜。若他真有作奸犯科之举,就算小卢大人愿意放他一马,我蔡某人也绝不答应。务必将他法办。”
卢大人道:“兰玉之案,与本案无关,暂且按下不表。改日调取卷宗,着子雨督办复核。”
虽说是按下不表,但堂上的大人们却各自打起了各自的算盘,蔡重与史俊尤其脸色阴翳,显得心事重重。
卢庭瑜缓缓走过去,一掌按在史俊肩头,再次发问:“史俊,你这下可是肯招了?”
史俊紧紧握着拳头,被卢庭瑜一拍,顿时如梦初醒,他张嘴仿佛想辩解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一咬牙,伏在了地上:“罪臣不敢再胡编乱造,姜念心一案确是罪臣逼供。”
众人的脸上有惊讶的,有早知如此的,还有难以置信的,精彩得很,简直像是开了个颜料铺。
卢大人淡淡地问道:“你与姜念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害她?”
史俊直起身来,见一旁的蔡重半眼不肯看他,便作理所当然状道:“罪臣是酷吏,从古至今,酷吏逼供,还没人问过原由。”
李愈一拍桌子,怒道:“史俊,你看看你哪里有半点为朝廷做事的模样,滥用刑典,屈打成招,真是枉对朝廷的提拔!大人问话,还敢摇唇鼓舌,看来不给你上点手段,你真是不把我们三司放在眼里了!”
卢大人瞥了眼蔡重,打狗还需看主人,三堂会审姜念心,能把史俊牵扯出来实属意料不到的事情,史俊在蔡重手下干了三年,直接对他的人用刑,大家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脸上也不会太好看。
蔡重却一拱手,毫不留情地道:“这样胆大包天的东西,打死也是活该,来人,把他拖下去,乱棍伺候,打到招为止!”
蔡重身后走出两个差役,一人架起了史俊的一条胳膊,缴了他腰上的配刀,把他拖了下去。
卢大人往卷宗上圈了一下,公堂上短暂沉默了一瞬,这时门外有人来报:
“大人,黄侍郎已领着苏氏在门外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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