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凤来仪1

天气日渐寒凉肃杀,姜楠一行四人沿着荒草萋萋的官道一路西行,行了四五天,路程已赶了一半。

第六日一早从驿站醒来,空气又潮又冷,姜楠小啜一口手里热腾腾的大麦茶,走出驿站客房,站在院子里,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天色,灰霾苍茫一片,仿佛有场暴雨将至。

薛福正蹲在不远处洗脸,姜楠走过去道:“薛大哥,我看这天色似要下大雨,是否今天便歇在驿站?”

薛福仰头观察一番道:“不碍事,已经是深秋,雨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这样吧,我们即刻出发,早点赶到下一个驿站。”

说走就走,一行人匆匆洗漱吃饭,快马加鞭。

不料刚走出城,天色蓦地一暗,姜楠推开车窗,只见天上浓云滚滚,阵阵寒风卷地,路旁麦秆沙沙作响。

顷刻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姜楠与月心从车座底下抽出了蓑衣,递给了外面的王贵与薛福。

王贵也担心地道:“福哥,不然我们回去吧。”

薛福却一摆手,很有把握地说道:“不必,这雨一会儿就停。”

姜楠心说:“行,老马识途,你年纪大听你的。”

然而不到一刻,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积水便迅速涨了上来,走出十几里地后,车前疾驰的骏马不知是踩滑了哪一脚,忽然一头栽了下去。

薛福与王贵直接被甩到路旁,车里的姜楠与姜月心则摔了个七荤八素,险些掉出车厢。

身形修长的大宛马跪在地上,痛苦地嘶鸣了一声。

王贵又心疼又焦急,从雨中爬起来,挽起裤腿,淌着水跑去查看马儿的情况。

雨水已经没过它的膝盖,王贵弯腰伸手在地上的泥水里一阵摸索,马儿才喷着粗气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姜楠觉得自己下车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和月心一起扒着车门静静观望,只见薛福一脸尴尬,也淌着水走到了王贵身后。

王贵回头说道:“福哥,这马伤得倒是不重,只是这雨太大,再走下去马就废了,咱们还是就近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薛福面露愧色,点头道:“你在这里照顾好姜姑娘她们,我去前面探探路,看是否有落脚之处。”

说完,薛福便一声不吭,沿着平坦的官道走出去老远。走了好一段路,末了,转身远远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王贵拽着马缰绳,欣喜地回头说道:“看来薛哥找到能避雨的地方了,姜姑娘,你们赶快坐回去,当心淋了雨。”

姜楠颔首道:“辛苦二位大哥。”说着,便与月心坐了回去。

姜楠还以为在这荒郊野外的,薛福找到的避雨之处,无非是什么破落废弃的庙宇兰若之地,结果是一家酒招飘飘的客栈,几只白鸽子落在屋顶,袅袅炊烟,烟雨朦胧,在凄冷的雨天里显得很有热乎气。

薛福与王贵把马车拴在门口,客栈的门帘一动,店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哟!二位——”正说着,眼睛一瞄,看见两个头戴白纱的女子从车上一前一后出来了,立马改口,“四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薛福上前道:“要一间上房,给两位姑娘住。我们哥儿俩住通铺即可。”

店小二眼尖,一看便知薛福这气势不是寻常老百姓,殷勤道:“好嘞,几位里面请。这位爷,那您这马我牵到后院?”

“去吧。喂些草给它。”

“放心吧爷!”小二牵着马车奔后院。

薛福一张老脸臊得发红,仿佛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拘谨地转向姜楠,搓着手,尴尬道:“姜姑娘,这雨我看一时停不下来,不如先住在这家客栈,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姜楠点点头,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她抬起头,透过白纱望向客栈门上的匾额,只见古朴的木牌上题有四字,落笔不俗——

有凤来仪。

路过客栈门前,姜楠一歪头,见屋檐下站着几名镖师打扮的男子,与一个身着华丽的胡人正相谈甚欢。

姜楠心里念叨着“既来之则安之”,跨过了有凤来仪的门槛。不知是不是错觉,经过客栈门口那几个人时,她竟然从潮湿的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冷冽的檀香味。

有凤来仪二楼是客房,一楼是饭堂。

客房窗户外便是后院,姜楠推开窗户一瞧,一群野狗离他们楼下不远,围成一堆聚在屋檐下,冷凄凄地争抢着店家刚剖出来扔在那里的鱼杂。

望着这冷中带腥的画面,她心中犹豫了一瞬,浮现出小卢大人的那句嘱咐——路上无论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都不要停宿在荒郊野外,一定要在驿站留宿。

不过很快便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倒霉,还能走到哪里就出事不成?

姜楠和月心入房安顿好了东西,就已经到了中午,薛福敲门请她们下楼吃饭。

有凤来仪这种私人开的客栈从住宿费到餐饮费均比普通驿站贵出一倍不止,因为这一趟经费有限,所以四个人默契地只点了朴素寒酸的四碗面条,便静静地坐在桌前等小二给上面。

隔壁桌正是门口遇见的那伙镖师与胡人,几个人正推杯换盏,聊得热火朝天。

镖师甲道:“各地的日子都不好过,据说从咸阳到关外,成片成片闹了蝗灾,有些地方赤地千里,就连京城也遭了波动。怎么朝廷一点动作都没有?”

听他们提起了京城,姜楠几个人互相扫视一眼,便纷纷举起筷子,装作忙着吃桌上的小菜,实则默默地听隔壁桌谈话。

镖师乙:“我可听说当今的皇帝老儿快不行了,全靠一口人参吊着气,哪有心思上朝?中间那层人便胆大包天,专行媚上欺下之事。现下京城里能有几人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互相帮着遮掩罢了。年初西山盐铁矿塌陷,死了多少人?成百上千得有?朝廷里有什么动静吗?”

姜楠听了,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荣朝的局势与民|生远比看起来紧迫凋敝。

胡人赶忙操着蹩脚的口音,提醒两人道:“诶,两位贤弟,中原有句古话:‘兹事体大,慎言。’”

镖师乙却冷笑一声,道:“怕什么,这里荒郊野外的,又没有朝廷的鹰犬。我有一句话说错了么?这些年来,朝廷低税低息养民,如今国库也亏空,老百姓手里却还是没钱,钱都去了哪里?前些年刑部卢大人走马上任,第一条变法就是加税,是谁把卢大人撵下去的?是你?是我?是一文不名、无税可交的平民百姓?分明就是那群中饱私囊的官迷禄蠹。”

镖师甲像是喝高了,红着脸肿着舌头连连称是。

姜楠偷偷瞟了一眼“鹰犬本犬”的薛福王贵,两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们也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每天两点一线勤勤恳恳地当值,忽然就被无差别攻击,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

看王贵那副咬牙切齿眉头狂跳,实在想把他们拿下的狰狞面目,估计再听下去,他就要从怀里掏出捕棍揍他们了。

出门一趟,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姜楠连忙岔开话题道:“对了月心,这附近是什么地界?”

月心不愧出身于十二大乐坊之首的平庆乐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想了想道:“南华县。”

姜楠奇怪道:“这就怪了。”

月心问道:“怎么怪?”

姜楠笑道:“南华县,听名字就是一个小县城,怎么就连荒郊处的客栈生意居然也这么好?我方才留意了一下,这客栈一半以上的客房都住了人,还有好几对郎君娘子。”

月心则笑道:“说起这个县,倒是很有说法。县名即是当今圣上的长姐,镇国昭阳长公主曾经的县主封号。”

姜楠问道:“取这样一个封号,这位长公主是与南华县有何渊源么?”

月心道:“姐姐有所不知,咱们这位长公主是个奇人,不爱红装爱武装,年少时便骑着马去各地游玩。南华县,正是十年前长公主与驸马初遇的地方。”

王贵阴沉的脸色稍缓,暂时忘却了不快,忍不住插话道:“是了,据说当年长公主能把百斤重的弓箭拉一个满弦,威名在外。驸马彼时却是个过贯风流写意日子的公子哥,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居然也能成婚。是以南华县又称月老县,周边郡县无数公子小姐都去南华县请红线求姻缘。等我们到了南华县的驿站,二位姑娘也能进城去为自己求一求姻缘。”

姜楠若有所思道:“竟然有这样神奇的事情,那我倒要看看。不知这位镇国长公主现在何处?我在京城中似乎并未听说这位公主。”

默默吃着花生豆的薛福道:“十年前与驸马成婚后,公主一家被皇上派去了幽州,坐镇大都,北抗北戎——”

还没等他说完,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恐惧凄惨的女子尖叫声:“救命啊啊啊啊啊!!!!!!”

虽然这家店里也住有一些年轻小夫妻,但更多的还是一些行商在外的老江湖,皆知最近天下不太平,路上时不时有流寇作乱,轻则劫财劫色重则杀人放火,致使人人都如惊弓之鸟,听到这阵惨叫,食客们变了脸色,纷纷作惊疑不定状,有的面如菜色呆坐原位,有的两腿战战,下一秒就要撒腿往门外跑,更有胆小的,则瞬间往桌子底下一钻。

姜楠与月心对视一眼。

薛福当即把碾碎的花生扔在盘子里,果断从人群中站了起来,训练有素地从怀里掏出了捕棍,抬脚便要往楼上走,声如洪钟,暴喝一声:“官差在此,不得造次!”

王贵也站了起来,紧跟在薛福之后,皱眉冲楼上喊道:“喧哗者何人?小二,带我们去看现场!”

此时,隔壁桌的胡人突然起身,快步跟上两人,从身后绕到薛福眼前,伸出手略略一拦。

薛福瞥向此人,虽然是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两眼间却透着算计与精明,颇懂中原的人情世故,一边跟着他上楼梯,一边陪笑做小,以一口不流利的西域腔,磕磕绊绊地道:“抱歉、抱歉,打扰两位官爷与各位客人的雅兴,楼上是我的夫人,失心疯了,官爷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她叫一声就不叫了。”

薛福停下脚步,眯着眼冷冷地打量他一阵,突然发问道:“疯了?怎么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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