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雨来

上辈子认识姜楠的人都说,姜楠这人除了脑子好使,还有一点好的,就是心大,随遇而安。前一天差点被人在睡梦里掐死,晚上依旧倒头就睡,沾枕即着。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只是睡梦里依稀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于是闭着眼朦朦胧胧地伸手摸被子,摸来摸去,没料到却摸到一只冰凉细腻的人手。

姜楠瞬间吓得肝胆欲裂,腾地一声翻身便坐了起来,她她她刚摸到的是什么玩意儿?

人,人手吗?

虽然身处每日酷刑不断的刑狱,角落里藏着什么人的断肢尸骸也在意料之中,但是大早上就摸到一根断臂着实晦气。姜楠闭着眼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要紧不要紧,这里是大理寺,很安全。有小卢大人,小卢大人说了要罩着我。

下一秒,小卢大人疲惫的声音便从她身侧传来:“你醒了?”

嗯?小卢大人?

姜楠正吓得哆哆嗦嗦,一扭头,却见睡眼惺忪、满脸倦色的卢庭瑜。原来她刚才摸到的手并不是什么断肢残臂,而是卢庭瑜不知怎的,躺在她的不远处睡着了,她闭着眼一顿乱摸,摸到了他的手。

姜楠松了口气,破涕而笑,跪在他身边,道:“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卢庭瑜像是一夜未睡,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微微坐起身来,嗓音喑哑道:“卯时未到。”

姜楠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但一想到他也是才醒过来,问也是多余,便把话咽了回去。她哭笑不得,心说这位小卢大人真是敬业,跑到监狱里来补觉了。

空气里突如其来的一阵安静,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卢庭瑜从地上站起来,带起了一阵风,姜楠早上有点着凉,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卢庭瑜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把身上的月白织锦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姜楠毫无心理准备,兜头就被盖了件宽大厚实的披风,脑子都懵了,布面上温温热热的,还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

“别着凉,这件披风送与你。七日之□□审,你需出堂。”卢庭瑜淡淡地说,末了,又补了一句,“你腿上有伤,以后在本官面前就不必跪了。”

“谢大人!”姜楠罩在披风里喊道,传到外面只有隐约的一声。

姜楠从披风里探出头来,小卢大人并没有回应她,也不知这他听没听清。

“你妹妹还未找到。”

姜楠的心头立刻又是不由自主地一紧,喉咙也跟着发烫起来,这种六神无主、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感觉又来了,她强撑着使自己不哽咽抽搐,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问道:“月心习乐的平庆乐坊、她的住处都查过了吗?”

“都已查过,点心铺子一带还在排查。整座京城全部贴满了她的悬赏,有情况他们会随时来禀报。”

姜楠坐在地上的席子上,眼眶发红,点点头:“有劳大人了。”

卢庭瑜将她看了又看,沉默半晌,半蹲在她身边,压低声音,循循善诱道:“姜念心,你原先的口供,究竟是如何录下来的?是否是逼供?你不要害怕,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的这些话不会被整理成口供。你只需让本官心里有个底即可。”

姜楠看着他陡然靠近的脸庞,呼吸一窒,原主确实不识字,但是她姜楠却是识字的,她昨日只瞥了一眼卷宗,心里便和明镜似的,断定就是逼供。

原主在口供上说,自己本是贪图刘坚的财宝,假意嫁给了他,实际在洞房里盗走了金银细软,被发现后连捅他十三刀携款跳窗而逃。

这口供设计之人实属高明,高明之处便在于他并未凭空捏造,而是就着姜念心本来的想法顺水推舟,把罪名坐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参半,滴水不漏。

但她不能空口无凭便说是逼供——上一个审案人是怎么逼的?口供又是怎么录的?这些细节她统统不清楚,若是对方连珠炮似的问来,她该如何招架。

姜楠只好犹豫地摇了摇头。她这表现在卢庭瑜看来,便有几分心有余悸不敢把逼供之事透露出来的意思。

卢庭瑜见她如此,也不再勉强。事已至此,犯人的妹妹姜月心下落不明,本身就是他作为刑审官员的失职,她有所顾忌而不敢言明真相也是应当的,本来也只是以试一试的心态来问的,并没有真的抱有什么希望。

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问她。

“事后你可曾返回凶案现场?”

姜楠在心里回忆着昨天梦里在念心的记忆中看到的经过,笃定地摇了摇头:“不曾,那晚民女刚回家,便被赶来的差爷擒住了。”

卢庭瑜听了这话,陷入了沉思,低声地喃喃了两句,又摇了摇头,神色越发凝重,沉吟道:“你这个案子,怕是不简单。”

到底怎么个不简单,有多么不简单,姜楠没有问,只怕问了,小卢大人也不会轻易地告诉她。只是从他若有所思的复杂表情上来看,案子似乎相当棘手,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姜念心杀夫一案又成长安大街小巷的谈资。

这宗案子原本在年初便已轰动长安,本来在六月份结案,人证、物证具在,案犯、苦主口供齐全,京兆府尹蔡重作为主审,当初判女犯姜念心秋后问斩。

“本来只等秋后,把姜念心一斩,这案子就要了结了。但是行刑的这一天,怪事发生了。”

说书的老头儿站在茶馆门口,老神在在地把醒木往桌上一拍,一场《卢公案之陈仓女临刑风雪讼冤》连说带唱,已经堪堪接近尾声。

“临刑之前,姜念心断头饭也不肯吃一口,游街游到半路之上忽然大呼冤枉。

“其妹姜月心,也就是长安平庆乐坊里小有名气的喜珠娘子,跑到京兆府衙门口击鼓鸣冤,本来斩首就是京兆尹判的,放在平日,姜月心的喊冤定然不会被人重视,但那天好巧不巧,姜月心正好被路过京兆府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撞上。刑部尚书卢澹山是何等英明的一位青天大人,草草看过姜念心的卷宗,当即写下手谕,千钧一发之际,把这姜念心,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不过最怪异的,还要数当天那场七月飞雪,早上分明万里无云,风丝儿都不起,到午时三刻,那刑官欲斩姜念心,正在此时,天上须臾云裂,阴风如浪,片刻间便风雪大作,滴水成冰。

“更有甚者传道,第二日皇城门前两株千年青檀一夜枯死,而姜念心赴刑的东市刑场,方圆五里之内遍地草木凋零,这可真不是老朽儿信口开河,您大可去一看。您各位说,怪也不怪?而那姜念心究竟是否真有冤在身?三堂又该如何会审?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用今天的话来讲,大荣朝相当一部分的说书人就是一群走在吃瓜前线的营销号,主打一个就地取材,添油加醋,现编现说。

这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还紧跟时事,虽然说故事受制于加工时间太短,情节语言想象力上显得比较粗制滥造,但就茶馆说书场场爆满的程度来说,他的说书也不失为长安城大街小巷男女老少的绝佳消遣。

而故事的主人公姜楠,正情绪复杂地蹲在大牢里,对外界的轩然大波毫不知情。

大理寺的牢房虽然干净一些,但四面高墙,密不透风,空气浑浊,光线昏暗,呆久了才知道比京兆府地牢更难熬十倍不止。

每日能见一点太阳光的时候,也只有午饭时的片刻。牢房的铁门下有一个巴掌大的铁栅栏窗,狗洞一样,栅栏外还有扇铁窗关着,一到饭点,送饭的狱卒就蹲着打开铁窗,通过栅栏给她递进来几块白薯、馍馍和几碗清水。墙角有茅坑,吃喝拉撒全在牢房里解决。

相比之下,原先的京兆府地牢虽然脏乱差了一点,但起码通风好,也有些微弱的自然光线,更有点人气儿。大家伙坐牢坐得无聊了,就互相抱着牢门聊聊天。如今倒好,一天下来,耳边不是隔壁兰秀才的模模糊糊的哀号,就是差役们呼啦啦抖着铁链巡防的声音。

姜楠想起自己上辈子还在上大学的时候,特别迷恋当年风靡一时的监狱、犯罪题材的小说和电视剧,经常熬夜追更追剧,尤其是某部监狱题材的电视剧,主角以卧底的身份在监狱里和反派各种精彩周旋,看得她血脉偾张热血沸腾,导致毕业以后一度想报考狱警。

结果狱警没考上,人倒是穿越过来坐牢了。

饶是姜楠再随遇而安,这几天在里面待得都有些精神恍惚了,这牢再这么坐下去,迟早要把她坐疯。

到第七日早上,姜楠正蹲在茅坑边用桃树枝沾着陈醋刷牙,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她门前停下,门上的锁链忽地抖动起来,有人在门外催促道:“快些,快些!今日姜氏杀夫案三堂会审,辰时前便要传她上堂,如今大人们已经乘着轿辇到衙门口了。”

铁门被缓缓拉开,一道金色的阳光透过走廊的铁窗,从门外折了进来,尘埃在空气里四散。几个差役个个横眉立目,手里提着沉重的锁链,逆着光站在门口,为首的声如洪钟道:“女犯姜氏,今日是你三堂会审之日,快些梳洗,随我们上堂!”

姜楠胡乱地刷了两下,连忙吐干净嘴里的陈醋,跑去墙角,从木桶里舀出一瓢清水来,含了一口漱嘴,又匆匆向脸上一浇,把眉眼口鼻擦干,便任差役将镣铐往她双手一套,从大理寺地牢被拷到了衙门口。

经过大理寺衙门口时,她抬头望见悬在正门之上靛蓝色烫金匾额——题“正大光明”四字,深吸了一口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问题就留给老天爷吧!

和老公摸个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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