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已彻底染上醇厚的金棕色,茶餐厅内的灯光早已亮起,与夕照交融出朦胧的氛围。桌上那壶菊普已续至第三泡,茶汤淡得近乎透明,再也寻不见先前的琥珀色泽,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润余韵。几碟点心和主食都只剩零星残骸,无言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最初的紧绷氛围,也如这茶味般渐渐转淡,被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所取代。
李笑然刚刚讲述完自己依靠练字和手语重建内心秩序的过程,文吉的复杂神色她尽收眼底。她并不期待他的完全理解,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她微微侧头,望向窗外被夕阳勾勒出金边的城市轮廓,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坚定。
“其实,”她收回目光,指尖在杯沿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眼前的体制内工作,只是我风雨飘摇时抓住的避风港,从来不是终点。”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清晰的认知,“我这种性格,在里面活得太痛苦,像个被错装了的零件,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转型时机。”
文吉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转型”、“时机”,他原本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左臂放了下来,身体不着痕迹地前倾了寸许,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他的右手自然地搭在桌沿,食指与中指并拢,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洁的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哒哒声,像是在无声地敲击着这两个重要的词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鼓励:“听起来,你心里已经有了一张清晰的路线图?方便聊聊吗?或许我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视角。”他的姿态显得开放而乐于助人,那轻微前倾的身体语言仿佛在说: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里。
这时,一位服务员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想要为他们添热水。文吉迅速而自然地抬手,指尖在壶柄上方轻轻一挡,是一个礼貌但明确的“暂不需要”的手势,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李笑然的脸。服务员会意,微微点头离去。
李笑然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也接收到了他传递出的“全心关注”的信号。她并未设防,毕竟这只是她对未来的展望。
“嗯,”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对未来的期待,“一个很好的律师闺蜜,早就跟我念叨无数遍了。她说等我这些糟心事都了结后,要是做得不开心,真的可以考虑法考。她说我身上有那股劲,做律师没问题,将来可以一起干。”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暖意,“这颗名为‘法考’的种子,也算是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等我女儿后年读一年级,进了我这所小学,解决了学位这个最大的后顾之忧,”她语气变得确定,“那就是我重新出发的时候。”
(李笑然内心OS:我回顾这一切,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自己——看见那个一路走来,如此艰难却又如此强大的自己。我自己的肯定,胜过万千虚言。)
她这番话,在文吉听来,无疑是一份清晰无比的“需求清单”。他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脸上却迅速堆叠起十足的共情和一种“找到同类”的会心笑容。
“等等…女儿入学后转型…法考…”他重复着她话里的关键词,双手在胸前微微摊开,随即又收拢,指尖轻轻相触,形成一个专注的手势。他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要将这些词语牢牢捕捉住。“这真的非常有意思!你知道吗笑笑?”他自然地叫出了她的小名,身体又向前倾了几分,拉近了两人之间的空间距离,“你说的这个规划和心路历程,几乎和我前些年帮助过的一个女客户的故事一模一样!”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天作之合的强烈共鸣感,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李笑然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藏了一下表情,只从杯沿上方露出好奇的眼睛:“是吗?她…具体是什么情况?”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探询。
文吉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手掌向上缓缓摊开,做了一个展示般的"请看"手势,仿佛那个成功案例就呈现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她当时找我办理离婚官司,是个全职妈妈。"他的指节在桌面轻轻敲击了两下,眼神中流露出回忆神色。"我帮她妥善解决了财产分割和抚养费的问题,确保她离婚后的生活有足够保障。"
"办完案子后,我看她虽然解脱了,但很迷茫。一位这么优秀的女性,只是暂时被环境困住了,觉得自身的价值无处实现。"他巧妙地避开了可能隐含的微妙意味,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赞赏。
"我当时就跟她说,"他模仿着当时那种既专业又充满信任的语气,手掌在空中虚按了一下,"'你能在离婚这么艰难的时候,还把孩子的教育和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这说明你的管理能力和耐心极其出色;你在法庭上和我沟通时逻辑清晰、要点明确,这本身就是律师的核心素养之一。你拥有这么优秀的潜质,做文员太浪费了!为什么不去试试法考?做律师。'"
"她……真的听进去了?"李笑然忍不住追问,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了几分。这个故事里的影子,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何止听进去!”文吉看到她的兴趣被勾起,双手一合,语气更加笃定,“我帮她解决了后顾之忧,她就全力冲刺。一边带着孩子,一边没日没夜地备考,我经常看到她深夜一两点还在朋友圈打卡背书,那股狠劲,让人佩服!”他身体微微后仰,脸上满是赞叹的神色:“最后,一次就考过了!现在独立接案,风生水起,整个人脱胎换骨。”
(李笑然内心OS:一次考过…独立接案…这听起来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如果…如果我也能…)
他目光重新聚焦在李笑然脸上,语气变得更加循循善诱,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而且,笑笑,你比她更有优势。”
“优势?”李笑然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重复。
“对,独一无二的优势。”文吉的指节在桌上加重力道叩击了一下,强调道,“你刚才提到你在学手语,对吧?这不是简单的爱好,这完全可以成为你未来职业的护城河,一条非常精准且有意义的小众赛道。”
他稍稍后靠,姿态更显从容,仿佛在描绘一幅清晰的蓝图:“我前阵子刚办完一个法援案子,为一位听障人士辩护。当事人情况其实不复杂,捡到手机后一时糊涂把钱转到了自己账户,但后来悔悟,悉数退还了。案子的关键难点在于,作为聋人,他在整个司法程序中几乎无法为自己发声,而我也不懂手语,全程极度依赖专业的手语翻译在法庭上搭建沟通的桥梁。”
文吉的语气变得深沉而富有使命感:“法律虽然规定了对残障人士可从轻处理,但我的目标不是简单的‘从轻’,而是为他争取‘撤诉’。最终,我们成功了。检察院撤诉,他不用背案底,人生可以真正重新开始。办这种案子,补贴只有两千块,但意义远非金钱能衡量。”
(李笑然内心OS:他太懂得如何包装了。先用一个成功转型的全职妈妈案例激起我的共鸣和希望,再精准地抛出“手语”这个小众赛道,并用一个有温度、有社会责任感的公益案件来削弱他之前流露出的功利算计。这套组合拳,打得真漂亮。)
“你看,”文吉的身体再次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目前专门服务于听障人群的法律服务市场几乎是蓝海。既懂法律又精通手语的律师凤毛麟角。如果你能走通这条路,不仅是极佳的转型方向,更能填补巨大的社会需求。这比单纯挤进红海竞争,要有前景得多。”
李笑然沉默着,手指轻轻搭在微凉的杯身上。她清楚地知道文吉这番话背后的目的——抛出诱人的职业画饼,抛开他的动机不谈,他描绘的这幅图景,却实实在在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想法。
(李笑然内心OS:不得不承认,他说到了点子上。帮聋人打官司……这条路,确实可行。即使将来不跟他干,这个方向本身是值得考虑的。将手语从疗愈自我的工具,变成帮助他人、安身立命的专业,这似乎……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合适的转型时机”和意义所在。他看到了我身上未被自己完全察觉的潜力,并指出了一个清晰的方向。这份“洞察”,无论其初衷如何,确实有价值。)
他目光重新聚焦在李笑然脸上,语气变得极其诱惑,声音压得更低:“其实说真的,笑笑,我的团队里,很多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亲戚朋友,知根底,凝聚力特别强,就像一个家一样,互相扶持。”他稍作停顿,让“家”这个温暖的字眼在空气中停留片刻,“你和她一样,有能力,有韧性,更何况,你还掌握了手语这把独特的钥匙。如果想走法考这条路,想彻底换个活法,我这里,”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永远给你留着机会和位置。”
他似乎生怕她还有顾虑,立即抛出令人心安的砝码:“别担心年龄和转行晚的问题,这根本不是问题!我们团队氛围非常好,前辈都会毫无保留地带新人,资源倾斜也足够,”他说到这里,目光无比“真诚”地看向她,“而且,我会亲自带你。从法考规划到实务操作,尤其是你感兴趣的这个特殊领域,我可以把所有的资源和经验都对接给你。”
这幅图景太过完美。李笑然心底那簇关于职业未来的期待的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机遇”吹得晃动起来。
“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和平台。”她斟酌着词语,语气比之前软化了许多,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尤其是…如果能有一个真正的引路人,避免很多新手会踩的坑,又能切入像手语法律这样有意义的细分领域。”她谨慎地没有直接说“你”,但目光却明确地看着他。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文吉大手一挥,展现出极大的慷慨和自信,“准备工作、学习资料、复习规划,这些我团队里都有现成的、最精华的套系,你直接拿来用就行!至于技巧和经验,”他指了指自己,笑容自信而耀眼,“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就在这时,之前那位服务员再次悄无声息地靠近,提着热水壶。文吉立刻抬手盖住自己杯口,眉头微蹙:“不用了谢谢,实在喝不下了。”他的胃袋已被填满。
服务员愣了一下。文吉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脸上切换回热情洋溢的笑容:“哎对了,帮我们加个你们家的金牌烧鹅!现在做要多久?”
李笑然从未来的蓝图里被拉回,惊讶地看向文吉,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真的吃不下,都快撑了。”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按了一下胃部。
文吉却仿佛没听到,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要的要的!来了怎么能不尝尝招牌?听说你们家的烧鹅拿过奖的,必须试试。”他这话既是对服务员说,更是对李笑然说。
服务员立刻心领神会,热情介绍:“先生您真有眼光!我们的金牌烧鹅选的是黑棕鹅,明炉烤制,皮脆肉嫩,汁水丰盈,去年刚拿了‘中华地标美食金奖’呢!”
“你看!”文吉立刻转向李笑然,眼神灼灼,带着一种孩子气般的坚持,“获奖的!经典招牌,不尝尝太可惜了。没事儿,吃不完就打包嘛!”他的语气热情又霸道,直接对服务员一锤定音:“就这个,尽快上吧。”
服务员笑着点头离开。李笑然看着文吉这番操作,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地失笑,摇了摇头。但那强势的“好意”,微妙地强化了他刚才那句“我会亲自带你”所隐含的“力量感”。他不仅描绘了一个职业梦想,还强势地塞给她一块招牌烧鹅,这种不容拒绝的“为你好”,让她心底那份对未来的期待,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动感,又添了一分。
“你啊……真是……”她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被说服的意味,不再完全是拒绝。
文吉见她默许,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他重新将注意力拉回正题,趁热打铁:“怎么样,笑笑?刚才说的,你认真考虑一下?我是真的觉得,你特别适合这条结合你手语特长的路。”
热气腾腾、油光锃亮、散发着浓郁焦糖和肉香的金牌烧鹅被隆重地端了上来。
“来来来,先趁热尝尝!”文吉立刻拿起公筷,热情地夹起一块最肥美的部位,放到李笑然面前的碟子里,“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未来,不是吗?”他笑得爽朗。
李笑然看着碟子里那块诱人的烧鹅,又看看眼前这个正为她积极规划未来、热情布菜的男人。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和他话语中描绘的蓝图所带来的巨大诱惑。
(李笑然内心OS:猎人以精心烹制的诱饵布下陷阱,他知道猎物的渴望。而我,清楚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甚至分析出了诱饵的成分和陷阱的机制。但那个叫做“希望”的诱饵,实在太香了。香到让我觉得,或许,即使明知是陷阱,也值得冒险去咬一口。毕竟,万一……万一那条路,真的能通向我想要的未来呢?)
她内心的天平,在此刻,不可避免地朝着期待的方向,倾斜了。
她拿起筷子,夹起那块烧鹅,轻声说了句:“谢谢。”不知道是谢这块烧鹅,还是谢他抛出的那份镀金的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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