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好，祝君无虑，祝君无忧。

现在的情况倒是有点出乎方常曜的意料了。

如果这就是不瞎的瞎子老头想要他看到的东西的话。

妖族围攻朔月城，而朔月城主毫不作为，现在忙着把无量寺拉下神坛。

他偏头看了一眼，那尊半脸稀烂的佛像，随着他那一剑毁了佛像的脸之后，一股力量以其为中心往外逸散。

此处应该是朔月城的阵眼。

但在破坏掉它之前，无人能看出此处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

也就是说，方常曜根本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但是这也不能怪他。

住持一口一个不怕佛祖怪罪这样的话自己听听，骗骗自己就得了。

在场的只有方常曜知道，曾经诸天神佛统御天庭的时代已经过去八万年了，如今上天庭只剩一个神和一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仙。

但是。

如果是看热闹的话，方常曜乐意至极。

他可不愿意彻底掺和到这场热闹之中。

李闻璋看清他眼底的神色，轻声问:“想走？”

他答:“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庄忆雪冷漠摇头:“不，今天谁也走不了。”

小珠悄悄探出头，小声评价了一句:“真是敢说啊。”

“她怎么这么笃定？”

方常曜用肩膀撞了下李闻璋，问。

庄忆雪的目光一个一个落在他们身上。

“红尘仙宗的掌门首徒。”

——李闻璋。

他剑鞘上刻的是宗门统一所用的纹路，被认出来不奇怪。

“木化城方家的小儿子。”

——方常曜。

庄忆雪抬手，藏在方常曜怀中那块补起来也破破烂烂的玉牌被带出。

“你母亲是在无量寺为你求的玉牌。”

方常曜闻言，将玉牌握在手中，眸光微动:“那她还真是被骗了。”

一旁的荣殊听见庄忆雪的话，一本正经道:“若城主所言为实，我也不必为方公子求平安签。”

“公子手中玉牌即是最能保平安的东西。”

方常曜没说，可惜已经粉身碎骨了，补起来也是不伦不类，早就不能保什么平安了。

“两个九尾妖狐的遗孤。”

——荣殊和阿宜。

她的目光长久落在荣殊和阿宜的身上。

最后是住持和他的十八罗汉:“一群废物。”

但没人去听她的最后一句话了。

荣殊和阿宜都是……九尾妖狐的遗孤？

住持不敢相信，他破口大骂道:“庄忆雪说什么胡话！你那儿子早就死了，荣殊是老衲从雪地里捡起来的孤儿，才不是你同那狐妖之子！”

“他气运昌盛，天生慧根，一定有成仙之缘！”

住持当然不敢相信，他选择在雪地中把荣殊抱进无量寺，不是因为我佛慈悲，不是因为他突发善心。

是他花万两金从道士那里买了一卦，此子有仙缘啊！

若荣殊有仙缘，若住持为荣殊的师，谁说不能沾上这份缘？谁说不能抢夺这份缘！

他斩断荣殊的尘缘，控制荣殊的思想，用香把荣殊变成一个无思想的傀儡，就是为了踩着荣殊成仙！

□□殊真是九尾狐与庄忆雪的儿子，那他就是半妖，那他就是妖！

哪怕他再像人，也不是人。

而妖，成不了仙。

“你从道士那里买卦，我不能买断他的口么？”

庄忆雪只说了这一句。

整座无量寺只有住持一个活人，他手下的十八罗汉全都遵循他的思想，受香控制。

他一开始想杀掉那只狐狸，因为他一眼认出阿宜是九尾狐的后代，为了杜绝青丘之国再开，永绝后患。

他后来想杀方常曜，因为他同样感觉到他怀中的玉牌是当年方家求得那块。

此人一定是方家的血脉。

世人谁不知，木化城方家中人，没有通天晓地之能，却有一身大补血肉。

若住持吃下，那他就多一分成仙的可能性。

再后来是李闻璋，红尘仙宗之人，实力定然不容小觑，可他们往往都是集大气运之成者，若是控制他，将他化作傀儡。

不愁无量寺不能再现当年盛景，不愁他一个老得骨头都有些松的住持比不过那个短命死的国师！

可这一切都没有成功。

当然，没有人管住持的不走运和崩溃。

方常曜的注意力跟着庄忆雪的话转到荣殊和阿宜身上。

“一个完全不像人。”

“一个完全不像妖。”

“这就是半妖吗？”他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半妖于天道不容，从前都没有机会见过。

李闻璋拦住他想要往上凑的身体:“半妖也是妖。”

真是永远都不让人省心。

而阿宜谁都没看，他从荣殊怀中转出，与他相对，一人一狐互相看着对方。

阿宜终于明白了。

*

狐狸的名字叫做阿宜，算是族群里面年纪最小的狐狸。

但是他能够有如此天赋，在这么小的年纪学会化形之术，他曾经真的以为他是有这份天赋的。

其实是他的姑姑，是他以为的家人，是他以为的朋友，都在欺瞒他。

阿宜不是能救狐族于水火的天才，阿宜不是能打开青丘国门的命定之子。

他只是一只血统不纯的小狐狸，在出生之时维持不了人形被母族抛弃，被狐族被迫接受。

教着养着的每一天都带着滔天恨意。

阿宜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姑姑非要俘虏那些过路人。

明明妖族式微，人族气运昌盛，应该避其锋芒。

但姑姑从来只是说等他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当时不知道这只是一句托词，只是希望自己快快长大，能够帮到姑姑，帮到族人。

他每天都有在修炼，想让自己的一条尾巴变成九条。

族人满是对青丘之国的向往，那里不仅是狐族的圣地，也是许多小妖的庇护所。

阿宜一直记得自己的使命，他会再一次开启青丘，让族人回家。

直到那天，阿宜头顶着鲜艳野花做成的花环要去找姑姑。

却意外撞破姑姑与狼族的密谈。

狼族族长问:“就这么急？”

容怡然冷漠的说:“我一天都不想让那个野种活下去了。”

狼族族长恶劣道:“你平日里那么宝贝阿宜，现在倒是一口一个也中了。”

“本来就是野种，要是生下来就死再好不过。”

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那一瞬间对阿宜的震动。

“阿宜学会化形了？阿宜真聪明！”

“当然了，姑姑最喜欢的是阿宜。”

“那阿宜要快快长大，帮帮姑姑。”

过往的每一句阿宜都是刺向他的利剑。

他拼命忍住，怀抱希冀的继续往下听。

狼族野心勃勃，也许，也许姑姑只是骗狼族族长的，也许，姑姑她……

没有也许。

“纵容他活到现在不过是要以他为祭品，把朔月城里头那个的封印解开罢了。”

狼族首领确认道:“你就这么确定另外那个是九尾？”

容怡然冷道:“不是九尾也是八尾，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注定一强一弱。”

“怎么？你不敢赌吗？”

狼族首领摆摆手:“你都这样说了，我们也没有其他机会了……”

“用满城人牲与血亲为祭，创造出来的九尾……真的能为我们所用吗？”

容怡然肯定道:“当然。”

阿宜好像要死了。

但是阿宜，你为什么不逃跑呢？

你为什么在看到落单的方常曜会引诱他带你上车呢？

你明明知道这辆车是去朔月城。

你不知道朔月城就是你的死地吗？

阿宜，你为什么不逃跑呢？

好不容易脱离容怡然视线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跑得越来越远呢？

跑去云帝城，跑去台阴城，跑去木化城。

跑到天涯海角。

没有人会怪你。

是想要见那个同胞的哥哥，还是想见那个抛弃你的母亲。

还是都有。

阿宜真是全天下最傻的狐狸。

*

阿宜终于明白了。

他的同胞哥哥过得并不好，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远远逃开。

他们是骨血相连的同胞兄弟，是此生必定纠缠不休的缘。

“兄弟相认确实感人。”

庄忆雪说。

不远处的一人一狐是她亲子，但从未割得她半分动容。

好像她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方常曜看向手中那块玉牌，喃喃道:“人族凉薄起来，仙族不及半分啊。”

“你怎么连自己都骂？”

方常曜将玉牌重新放回怀中:“凉薄可不是在骂人。”

有他们这样左耽误一下右耽误一下的，现在肯定是来不及走了。

夜空上的血阵已经成型。

李闻璋看向庄忆雪:“朔月城主，你知妖族图谋，却不顾百姓，设如此之局，意图为何？”

“红尘仙宗不是自诩不问红尘世事吗？”庄忆雪反问。

“某如今身在红尘之中。”

庄忆雪又笑了，她容色似雪，展颜就如同雪化出新芽:“若是二十年前的妖道也身在红尘之中就好了。”

她似乎也想追忆一下往事，可没她开口，一道张扬的声音加入到如今的局面来。

容怡然手间染血，眉目间尽是恨意:“庄忆雪，好久不见。”

“上次见你，也是在这无量寺中。”

庄忆雪没能追忆的往事，换成容怡然来追忆。

她点了点堂中与寺门间的空地:“就是这里，我兄长就是死在这里。”

“我抱着他，一点一点在我怀里冷掉。”

庄忆雪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是吗？记得真清楚。”

容怡然猛的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你忘了？你怎么敢忘呢？”

她字字泣血:“你知道他此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呃，咳咳，我……我不关心。”

容怡然一定要她听见。

“他说。”

“不是香，从来不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