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帝城少城主胸怀大义，心中有天下，常有云游四海匡扶正义之志，惜城主形单影只，遂不出。
去岁九月。
少城主忽而生了一场大病，闭门不出。
城中医师都对此束手无策，不料半月过去，诸位医者断言活不过冬天的少城主又病去如新。
“这就是我在住客栈的时候听说的。”
李闻璋道。
方常曜真想甩他一耳光，谁教此人四更天还不睡来找他夜谈。
没有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秉烛好吗？正常人族都是要睡觉的，特别是方常曜这种脆皮。
要是夜里睡得迟，白日精神不好，多多少少又有一场小病。
他倚靠在床头的墙壁上，眼睛要睁不闭。
“然后呢？”方常曜语气不善。
“我来回在府中转了许久，并未见到少城主踪影。”
方常曜说:“这个你不知道，我们少城主刚刚远游去了，你遇不到很正常。”
李闻璋反问:“刚刚？”
方常曜揉了揉眉心，有点迟了，困得脑子都不太清醒。
“嗯……不久前。”
尝试补救。
“少城主有问题。”
李闻璋从他的态度和所见中得出结论。
补救失败。
这倒是正常，毕竟李闻璋不是没长脑子的小珠，城主府的异样如此明显，不察觉是不可能的。
“你有什么要问的可以一次性问完，我很困。”
李闻璋点头:“看得出来，不过你暂时应该睡不了。”
方常曜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到底有多少问题呢？”
李闻璋有些无奈：“阿九，可不是我非要缠着你。”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这里有一道咒术。”
方常曜完全凭本能用鼻音在应他，眼眸快要合上，几乎都要睡过去。
下一瞬，手背上传来刺痛。
强行把他从昏昏钝钝的状态中唤醒。
低头一看，手背上多了一个火焰形状的印记。
“什么？”
李闻璋回道:“没什么，同生令，刚才给你说的咒术，使两人性命相连。”
怎么每一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李闻璋又解释了一遍。
“这个符印可把我们性命连在一起了，我死你死，你活我活。”
方常曜:……
方常曜:……
常曜:……
“你说什么？我看你真是没长脑子吧？人间，人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用这个你真不怕遭雷劈？你要是被雷劈了我是不是也会被雷劈？”
“解开！我说你给我解开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方常曜自己都没有想到，白日里阿十在他面前展示出来的那种状态，晚上他又毫无保留的展示给李闻璋。
方常曜上手去扯对方的衣领，这种东西简直有违天道常理，天道为什么不劈他啊！
李闻璋扶上方常曜的手臂，控制他的动作，方常曜的脆皮体质当然斗不过他这个身强力壮的修士。
手下没有了支撑的力点，为了维持平衡，方常曜干脆把李闻璋推到床边坐下，单腿跪上去，膝盖卡在李闻璋腿间。
李闻璋说：“不会，我要你的命，也给出了我的命，等价交换，公平得很。”
“一命换一命，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这个姿势别扭，所以松开抓着对方的手，方常曜就转而撑在他的肩膀上，而他的手往下环住对方的腰，稍微使力把人抱起来放到旁边坐好。
方常曜一句你的命怎么能和我的相提并论都在嘴边了，被李闻璋突如其来的，非常没有边界感的动作打断。
打断的死死的，连想要说什么都忘了。
李闻璋只是在把人抱起的时候感叹一句好轻，对于自己想说的话倒是还记得。
“解不开，你也知道这个很厉害，”他点了点方常曜的手背，对方猛的把手缩到身后，他没忍住笑了一声，继续说，“我们得绑着一个月了。”
“还一个月……”方常曜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他，“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们得绑一辈子分不开了。”
李闻璋闻言弯了一下嘴角，然后抑制不住的开始笑，越笑越厉害，笑到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方常曜起身想坐得离他远一些，不曾想这家伙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瞬间抬手环着方常曜的肩颈不让他动作。
甚至很过分的把脑袋枕在那只手臂上，跟直接埋在方常曜的颈窝里笑没区别。
“……一辈子，真是个好词，可惜闻璋命薄，不敢连累你啊。”
方常曜用力推他一把：“谁管你。”
“就算你寿与天齐，我也不会同你共生死。”
李闻璋终于止住笑，有些可惜的道：“好薄情的话。”
“那算你不走运，我就是此等薄情寡义之人。”
窗户没有关上，高而远的天边挂着一轮明月，将夜晚照的有些亮，以至于屋内没有点灯，他们二人的神情都无处遁形。
方常曜看得见李闻璋的若有所思，李闻璋也没有错过方常曜眼中的冰寒。
“你觉得恶鬼是谁？”
平静的氛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周围平和的风都变得阴冷起来。
方常曜冷笑一声：“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风开始刮，越刮越厉，将往外推开的窗户猛的关上，依然不见停下，好像某种变调的哭嚎。
傻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方常曜表情不耐的啧了一声。
“怎么跟你待在一起就会撞……”
‘鬼’字还没有出口，它就迫不及待的破开刚刚被它自己带来的邪风关上的窗户，两人不约而同的往旁边撤开，给恶鬼留下一个宽敞的进入通道。
给它应有的尊重，就不至于叫得那么难听了吧。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方常曜包了个圈子，和另一头的李闻璋会和。
他们还没有到互相问“没事吧”的程度，对视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言的去看落在空地的恶鬼。
这真恶鬼与李闻璋带来的假恶鬼不同，害羞似的把身形藏在大片大片黑雾之中，蹲在地下不肯起来，还用尖利的指甲对地板又抓又挠，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方常曜不适的偏过头，他五感敏锐受不了这种声音。
因为动作幅度大，恶鬼倒是没专注于害羞和抓地，猛的看向他们二人的方位。
一双猩红的眼睛，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
直直冲着方常曜而来——他暗骂连鬼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脚步一转要往右边避开，因为左边是李闻璋。
不想他刚要动就被李闻璋扯住袖子，往他那边拉过去，与此同时，恶鬼居然调转方向扑往方常曜方才想去的方向。
只是因为方常曜被李闻璋拉了过去，才扑了空。
没想到这家伙不仅柿子会挑软的捏，还懂的预判猎物的逃跑方向。
方常曜用食指点了点鼻子，在李闻璋来拉他的时候，原本是要骂对方的。
现在话骂不出来，他只能用一些小动作掩饰。
“只是有所猜测，未有定论。”
恶鬼明白自己被耍了，更加恼怒，喉咙里传出的吼声都更刺耳了些，扑杀的动作也更为迅速。
眨眼就近在咫尺。
李闻璋抬起腰间长剑格挡了一下恶鬼的利爪，甚至剑都未出鞘。
他方才就没松开方常曜的袖子，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时也很利索。
恶鬼当前，他还有闲心跟方常曜聊天。
而方常曜也没有受恶鬼的威压所胁迫，将自己的袖子从李闻璋手中抽出来之后，悠悠闲闲的双手抱臂，并不想好好回答对方的问题。
“不想承认自己蠢的人都说未有定论。”
恶鬼看他们如此旁若无人的**，心中狠意更甚，哪怕根本没有多少理智，它也明白自己被小看了。
所以恼羞成怒的张开獠牙，要咬李闻璋的剑。
李闻璋眉头一皱，立刻运气将恶鬼弹飞出去，他宝贝这把剑的很，自然是不愿意让恶鬼腥臭脏污的口水碰到他的剑分毫，剑鞘也不行。
而且……
“比起鬼，倒是更像妖。”
李闻璋生平最厌恶妖，哪怕是作恶多端的恶鬼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妖就只是妖，非我族类，嗜血残暴。
他本来还存了些拷问的心思，现在想来，不如直接杀了。
他不入红尘，斩妖除魔不问世事。
剑身雪亮，出鞘三寸见寒芒。
冰寒而凌冽的威势惊住了恶鬼，它原本想要再次扑杀上来的动作一顿，反而踟蹰不前，左右徘徊，冲李闻璋不停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
更像妖了。
一身青灰道袍的青年眸中浸着凛凛寒光，还有飞快划过的一丝红意，然后深深埋在眼底。
斩其，只需一瞬。
方常曜就是在这个时候抬手碰上他的剑柄，用了几分力将要出鞘的剑推了回去。
“说你蠢，还真应了。”
这里明显是那恶鬼用力量构筑的幻境，看来吃的人多了确实能让邪物变得厉害，李闻璋这种在人间算厉害的修士也会被魇住，连恶鬼的分身都要出剑。
是打算把这个有战力的人体力耗空之后，在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还知道用分身假装失去理智让他们降低警惕，真是好手段，看起来狡诈得很。
确实应了刚才李闻璋那句更像妖。
“不过鬼也有狡诈的啊。”
方常曜抓住机会嘲他：“你这种判定方法太武断了。”
只是李闻璋一直没有回话，方常曜疑惑的去看他神色，心想这家伙不会进一步被恶鬼控制了吧。
他下意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脚步轻轻往后撤。
“呃！”
李闻璋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定在原地，用力之大仿佛要捏碎这截骨头。
真是分不清这家伙到底是一个什么状态。
对方的眉目沉沉，积压着一场风雨，只是瞳中并无呆滞之色……应该还是好的。
就在方常曜思绪万千的时候，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实力和长相都很唬人的仙长脑子里在反思自己居然被仇恨左右着了恶鬼的道。
这种反思向来是在脱离危险之后才做，谁知道他会这么不分轻重。
虽然没猜到李闻璋到底在想什么，方常曜还是选择顾好自己，他把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投到紧紧握着他手臂的那只手上。
方常曜试着往外抽手，没有成功。
只好深吸一口气，耐心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
“我不比仙长，再抓下去就只剩一边好用了。”
这句话是随口说的，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
李闻璋闻言没有立刻撤下手中的力道，而是任由眼前人动作，他向下打量方常曜折的那条腿。
对方上下都灵活的很，初见还是蹲在房梁之上，跑得也快，怎么都不像折腿之人。
这时，他的手彻底离开了方常曜的袖子。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刚才胸中满腔的恨意与杀意都如云烟，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而他们两个纠缠的过程中，那只疑似恶鬼分身的东西已经跑跳出窗外不见。
方常曜的行动没被控制，他往窗边走，还是一轮又大又圆又亮的明月——他们还在幻境之中。
“你真的不知。”李闻璋也走过来，语气平静。
方常曜转头瞥他一眼，反问：“我看起来像是什么都知道么？”
李闻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明明穿着统一的下人服饰，硬是穿出几分出尘，想来是因为那副得天独厚的好皮相和超然物外的气质，唇边总是带笑，眸中往往是不可近的疏离。
说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你看起来实在不像下人。”
方常曜心说那当然了，我哪里是什么下人，我这具人身本来就是个少爷，我的来路说出来更是要吓得你跪地求饶。
不过，看在这人慧眼识珠，看出本龙君并非池中之物的份上，可以跟他多说两句。
“你不是有所猜测吗？”
方常曜瞟了一眼那轮圆月:“说说看。”
李闻璋也看了一眼:“我的猜测……”
“是少城主。”
方常曜清咳两声：“没错没错，云帝城中为非作歹的食人恶鬼，就是云帝城少城主本人啊。”
他话音一落，整个幻境空间就狠狠震动了一下，方常曜一时站不稳，被李闻璋扶住手臂。
与此同时，数到游动的黑色鬼影从四面八方袭来。
少城主身份被揭穿，恼羞成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