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整个居民楼最边上,佟柳的家如临时搭出来的纸板房。厨房窗户都是后来砸出来的,几块红砖突兀凸在外面。
小心翼翼避开有些松动的砖头,佟柳将塑料碗筷摆在玻璃柜旁。
要说家里哪儿与环境格格不入,一是占据半个过道的冰箱,二是摆在玻璃柜的餐具。
冰箱是夏京延淘汰的,餐具是夏京延专属的,就连家中算得上暖和的毛绒毯子,也是夏京延搬家不要的。
房子采光不好,能见光的位置放着他最珍惜的东西。
泛黄照片被妥善保存着,颇具质感的相框与贫民窟般的家格格不入。这不是合照,边缘有可笑的毛边。
凉拌西红柿的汁水在塑料碗里晃荡,散发令人胃口大开的香气。
家中煤气灶点不着,佟柳不好意思麻烦房东,他只能凑合着吃一两口冷饭冷菜。
甜腻糖水顺喉咙下滑,缓解嗓子不少痒意,佟柳害怕在冬天生病。一是没钱看病,二是让夏京延知道,对方肯定会将他当成大病毒避开。
西红柿冰得佟柳皱眉,含了好久才咽下去。即便这样,凉气落在尾椎骨令人打寒颤。
老房子哪哪漏风,未料今年冬天出奇冷。就算他包得像粽子,指尖冰得险些端不住碗。
电费便宜,可佟柳没钱,开不起小太阳,取暖用具也只是热水袋。热水袋结实便宜,手掌那么大,用了好些年。
先前小吃店老板家里有事,草草给佟柳发下半个月工资离开,直到现在他还没找到下个工作。
能让残疾人当正式工的企业还是少数,他夏天也穿过厚重布偶服发传单。
说来也巧,发传单的地方距夏家公司一街相隔。
运气好时能看到男人从车上下来,身姿笔挺,大步走进反光的玻璃门里。
领班虽没讥讽佟柳偷懒,面部表情却暴露情绪。自幼失语,佟柳很小就学会察言观色,没去追问扣下大半工钱的缘由。
他攒了好久,才买下这部老人机。
佟柳欢天喜地拿给夏京延看,对方扔出去块麻将,语气傲慢。
“垃圾。”
短短几字,将人两个月来的辛苦否得一干二净。
夏京延身边的人看不惯他,明里暗里冷嘲热讽,佟柳敏感又胆怯,坐在角落不吭声。
无论佟柳做什么,他都会沦为这个圈子里的笑柄。至于夏京延,看热闹的时长永远比解围多。
收拾好碗筷,佟柳像小企鹅一扭一拐,坐在几块木板拼成的床边。先前在天桥摔得不轻,撸起裤腿,膝盖果然起了淤青。
佟柳本就白,一点伤痕都扎眼,后背定挂了彩,稍动都火烧火燎得疼。
家里只有跌打撞伤药水,瓶中液体少去大半,拿起时都能看到光秃秃的底。
即便廉价,佟柳也没余钱买新的。
冰凉液体激得皮肤起鸡皮疙瘩,虽痛佟柳还是咬牙加重力度。如果今晚揉不开,明天更疼。
至于后背,他独自无能为力,只能借助热水袋敷。
保护套起毛,热度隔着单薄衣物源源传来,佟柳缩在被子里,闭眼感受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身子偏寒,睡一夜被窝也没多少热气,有次脚尖不小心碰到夏京延的腿,对方弹去烟灰皱眉。
那时起,佟柳总偷偷将手暖热才进被窝,可也没机会再接近夏京延。
出租屋虽破,却是佟柳不会被赶走的栖息地。
窗外风声呼啸,他身子蜷缩成球,抱着热水袋小小打着哈欠。
明天还要面试,不能晚睡。
睡意渐浓,当佟柳放任自己陷入梦乡,突然浮现的念头令他困意全无。
顾不得会将被窝的热气放走,他慌忙伸长手去拿手机,点进先前的信息框。老人机虽然经用,但这台本就是有瑕疵的促销品,第二条短信没有提示音。
果然,问号下多了条信息。
这个地址佟柳并不陌生,他甚至还去过几次这家酒吧。
不是玩乐,而是照顾醉鬼。
大寒天从被窝里出来,佟柳找出床板下的几张纸币。零碎几百块,他过冬的全部家当。
这些都不够夏京延半杯酒钱。
佟柳没有丝毫犹豫,将零钱仔细卷起放进口袋,潦草系上围巾出门。
应该,会够今晚开销……
他心中没底,放弃打车,骑上自行车歪歪扭扭往前走。
路灯十个九坏,再加佟柳平衡感比寻常人差些,拐出去时差点摔在灰扑扑的围墙边。
饶是他堪堪稳住车把,袖口不可避免沾上灰尘。顾不得弹去浮土,佟柳匆忙拐出街区。
冬晚行人稀少,自行车慢慢滑过大街小巷,寒风吹得佟柳缩起脖子。
光线阴晦,深夜雾气落在屋檐,令他想起在小镇的记忆。他离开前山雾也如今夜这般,朦朦胧胧盖在头顶。
除崎岖不平的山路外,还有弟弟落在脖颈冰凉的泪。
红灯跳转,佟柳脚跟离开地面。
即便高领棉服也遮不住耳朵尖,对于从小自山上长大的孩子来说,这里寒气着实重了些。
一晃六年,佟柳还没能习惯这座城市冬日的气温。
等他匆匆忙忙刹住车,距出门已经过了半小时。路边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豪车,佟柳一眼看到夏京延的黑色商务。
提车时佟柳也被带去,他第一次看到夏京延的笑容。
只不过不是对他。
佟柳在外绕了好久,才勉强找到稍大的空隙,将自行车停进去。
希望不要被当做破烂收走。
佟柳心底祈祷,快步走进会所。
/
边良收回视线,即便他知道佟柳肯定来,心底还是起了酸气,连带说话也夹枪带棒。
“今天这么迫不及待?”
他认得这位陪酒少爷,凭极具异域风情的脸在酒吧有一席之地,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头咖色卷发。
在昏黄灯光下,猛一看与佟柳没什么区别。
放着正主不要,总是找赝品。
男人无视好友的存在,眯眼望向跪坐在身侧的人,手落在对方头顶,五指慢慢施加力度。
被他这一动作弄痛,陪酒少爷皱眉,撑起手臂靠近:“夏哥?”
吧台上开启的酒盖堆成小山,夏京延将人拉到跟前,盯住男生迷茫不解的眼。
“会做饭么?”
问题莫名其妙,男生啊了声咧嘴笑:“男的做饭?这不是娘们──”
包厢也就他们仨,他还想再开口,冷不丁对上男人的眼睛。
夏京延放下酒杯。
“娘们?”
这倒是个新鲜词。
也不知道佟柳看上夏京延哪点,是那张人神共愤的脸,还是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家世?
众人不知道,边良知道。
自知触了霉头,男生讪讪笑笑,他斗胆向领班要来这份差事,没想几句话便惹怒了这位主。
爬上夏氏集团继承人的床,就等于将下金蛋的母鸡抱在怀里,男生不会放过来之不易的机会。
“是我错了,”他边说边向男人靠近,最后整个人窝在对方脚边,“愿打愿罚。”
盯住那张抹了唇膏开合的嘴,夏京延随意拿起桌边酒杯,乌目看向从开始一言不合的好友。
“边良。”
等对方回头,夏京延挑起半边眉。
“你心不在焉,在想谁?”
边良回以微笑:“我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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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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