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意愈深,晚间睡觉时都已然离不开火盆了。
守夜的袭人坐在归一的床边打着哈欠,一边时不时地拨弄一下炉子里的炭火。
房间的暖意渐渐上升,烤得人晕乎乎的。
躺在床上的归一,余光里还是那火盆里微弱的红光。
带着炽热的余烬,渐渐消失于归一的眼尾。
呼吸逐渐平稳,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不知今夕何夕。
意识朦胧迷糊之际,归一只感觉自己如坠云端,每一步所踏之处,都如飞絮般轻飘。
天地轮转,归一陡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来到了太虚幻境的神树前。
与记忆中不一样的是,眼前除了这棵遮天蔽日的神树外,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切。
归一缓步上前,抬手轻抚神树的脊背,抬眼看着密不可分的树盖。
一片树叶无风自落,恰巧落在归一的手上。
归一垂眸,却见手中树叶的脉络是有金光闪过,随即一幅过去的画面便突兀地出现在归一的脑海中。
灵河之畔,一株小草病蔫蔫的好似没有精神,路过的小仙失神摔了一跤,桶里的水便被打翻在地,悉数落在那株病草身上。
随着画面结束,归一手中的树叶仿佛有生命一般,离开了归一的手心。
归一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见那叶消散于眼前。
尚未从眼前之景回过神来,却见神树一侧的枝丫上,仿佛狂风大作一般,树叶纷纷落了下来,却十分规律地绕着圈将归一围住了。
归一试探性地伸出手,触及树叶时,那些原本还算安静的树叶却突然发疯了一般疯狂地打着旋,唰唰声不断。
一幕幕画面在归一脑中闪过,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是在眼前过了一遍。
“归一。”
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归一身后响起,似真似幻。
归一回头,那些之前还围着自己的树叶此时却悉数朝对方奔去。
男子伸出手,那些树叶便怪怪落进对方的袖袍之中。
“你是?”
归一转过身来,惊讶于对方的样貌与现在的自己竟一般无二,默然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以及眼前这个奇怪的人。
对方微微一笑:“我曾经是你。”
听到对方的话,归一皱起了眉。
见到归一露出不满的神色,对方仍旧挂着一抹微笑,继续道:“这是我的前尘。”
“我引你来此,只是想帮你助绛珠仙子魂归离恨天。”
听到对方语气中的遗憾,归一反而有些不解:“为何只有绛珠仙子受影响,你却安然无事?”
闻言,对方却是一抹苦笑,抬起一只手。刚刚那些飞入他袖中的树叶又都倾涌而出,飞回树上的枝丫。
归一注意到,每一片树叶的尾端,都有一根若有若无的金线,而金线的终点,竟在男子的手腕上。
“我与仙子本应凡间事凡间了,可如今,仙子一魄未归,连接我们的因缘树,支撑着你续写凡间因果的力量便来自我身。”
归一听完,心防也卸下几分:“可我不知该如何做,为何不能是你自己亲自解决?”
男子闻言,眼中露出几分悲伤之色:“我已归神位,便不适宜插手凡间事。过去种种,于我而言,本应是大梦一场。”
归一想起之前那个仙仆说的,若引神界之人再入凡间,便是再增因果。
一群天道都没了的神,居然还这么死板。
归一默默叹气,正要发问:“那我要怎么做?”
对方却是不答。
归一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再问一声,却见那人的身子突然朝后退去,消失于云雾之中。
“你别走!”
归一猛地惊醒,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仍在凡世大观园内。
床旁睡着的袭人也被归一突然的喊声惊醒。
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担忧地看着归一:“二爷,怎么了?”
归一看了一眼袭人,安抚似的摇摇头。
袭人见归一除了刚开始的喊声略带些惊慌急切,此外如今也没什么大事,又知这几日归一不爱与自己说话,便也就没多嘴询问了。
一夜便就这样过去。
第二日清晨,归一洗洗脸便打算去学堂。如今也快到了年节,又时不时来场大雪,故而今日也是最后一日上学的日子了。
刚出院子里,就见薛宝钗身边的莺儿捧着个包裹过来。乍看到莺儿,归一又想起自己之前被推入水的记忆,内心还带了几分忐忑。
自自己醒来的第一刻起,太多梦境以至于归一也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莺儿见归一看自己的神色有些奇怪,导致她看归一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了,将包裹交到归一手中,道:“二爷,这是姑娘叫我给你的,说是你要的东西。”
归一点点头,匆匆道了谢,边带着东西离开了。
看着归一离开的身影,莺儿仍是不解,喃喃道:“二爷可真奇怪……”
“莺儿。”袭人看到院子外的莺儿,便出声喊道。
莺儿回头,见是袭人,忙笑道:“袭人姐姐。”
“宝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吗?”想起刚刚那个交到归一手上的包裹,袭人问道。
莺儿笑着摇摇头道:“没有,是之前二爷找我们姑娘要的东西,姑娘差我送来,并无其他事。”
袭人闻言,顺势追问道:“什么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姑娘没说。不过我瞧着,好像是些女子的衣物……”莺儿努力回忆着。
袭人听到莺儿的话,沉默着没有再问。
莺儿见袭人没有要问的了,简单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这边归一一路出了院子,险些与迎面而来的茗烟撞上。
“二爷,你忙些什么呢?”
茗烟摸着自己吃痛的额头,语气略带不满地问道。
见是茗烟,归一索性将手里的包裹塞到茗烟手里:“还记得之前让你查的江南甄家的事吗?晚些下学的时候,我再交给你一封信,一并帮我送去甄夫人手中。”
见茗烟兴致缺缺不甚上心的模样,归一认真嘱咐道:“这事,必得你亲自去办。一定要亲自交到甄夫人手中,明白吗?”
茗烟难得见归一神色如此认真,也立即严肃起来,认真地点点头:“放心吧,二爷。”
嘱咐完,归一仍有些不放心。
若不是身份受限,她恨不得亲自去办这件事。
解决完这件事,归一心中一下就轻松了许多。
不论这究竟是甄姑娘自己的执念,还是天道强加于甄姑娘身上的。
归一也只认自己所见。
茗烟一去好几日,归一每日在自己院中,或去潇湘馆看望林姑娘,心中也总有事藏着一般。
而林姑娘似也瞧出了归一似有心事,故而每每也只安静地陪在一旁,不大说话。
院内的紫鹃见两人,一人侧身倚躺在床上,一人坐在床侧,各想各的事,也不说话,不由称奇:“这也是怪了,一个两个,见面了却是相顾无言,偏偏一个又是等,另一个又次次都是急急地赶过来。”
听到紫鹃的揶揄,林姑娘脸上染上一层薄红,归一则有些羞愧不自在,只道:“妹妹病中难免烦闷,我来与她说说话,解解闷罢了。”
紫鹃听了,只嗤笑一声,也不多说,转身便离了屋子。
林姑娘瞧见,抬眸望向归一,只见归一眉宇之间,似比她还多了几分愁绪,便出言问道:“宝玉,你在忧心什么?”
归一一愣,对上林姑娘探询的眼神。
却只瞧见林姑娘一双病眸,视线游离,落在林姑娘的病容之上,落入喉间的话却被死死地压住。
久久得不到答案,林姑娘嘴角却露出一抹似怅然又似释然的微笑,隔着绢帕覆上归一的手:“宝玉,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看我。”
面对林姑娘病中之态,归一却不敢轻举妄动,心中隐隐却多了几分忐忑。
林姑娘闭上眼,露出疲态:“宝玉,我乏了,你先回去吧。”
归一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对紫鹃嘱咐几句,便回去了。
正当归一准备离去时,袭人却急匆匆地跑来,将归一拉至一侧,低声道:“二爷,老太太差人叫你了。”
归一一愣,看了一眼身后假寐的林姑娘,也低声问道:“可说是什么事?”
袭人解释道:“好像是甄家的人来了,老太太叫你去见客。”
“甄家,哪个甄家?”归一忙不迭地追问道。
袭人见状,哧哧笑了两声,忙道:“还能是哪个甄家?你忘了?前几年不是有个甄宝玉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正要你去见呢!”
归一呆住,她还以为是甄姑娘的甄家,不过想来也是,甄家早因那年大火落败,也断不会来贾府。
归一朝身后看了一眼林姑娘,却见林姑娘恰巧翻了个身,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到了贾母面前,与那甄宝玉遥遥相对,容貌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准确地说竟然与宝玉有七八相似。
众人见了,也无不称奇,王夫人笑道:“从前听甄家太太说,也只当是两三分相似,如今竟真有这般巧的事。”
贾母听了,也乐呵呵直笑:“是了!这事也忒奇了些。我瞧着甄家小子不如在园子里多住几日,让两个宝玉好好相处相处。”
归一还震惊于眼前之事,探春和惜春两人却早已围了上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探春惜春二人互看一眼,皆震惊于天底下有如此之巧的人与事。
甄宝玉看向归一,只盈盈一拜:“宝玉。”
这声一出,更是逗笑了众人。
王熙凤率先道:“这宝玉叫宝玉,也是头一遭了!”
众人闻言,更是笑着一团。
唯有归一,定定地看着对方,只觉得这甄宝玉眼中,似乎还藏着别的深意。
也因这巧宗,甄宝玉被贾母安置在了怡红院,只等过了元宵,再说回去事宜。
如此,两个宝玉便都住在了园子里。
晚间,袭人瞧见归一依旧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打趣道:“怎么,今日见了“甄宝玉”,二爷这个“贾宝玉”便自惭形秽了?”
归一尚未做出反应,麝月在一旁听了,也跟着笑了:“袭人你不是不知道,二爷素来这样。从前旁人拿他当宝玉,如今“真”宝玉来了,可不得发呆出神了吗?”
见归一在二人的打趣下依旧呆愣,袭人无奈道:“真真是个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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