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文的动作很快,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将符合要求的少女带到了禺姑娘面前。
而归一原本的房间也从一人变成了两人,再到四人……
若说从前旁人见了归一有十二分地讨好,如今最多也只有三分了。
谁叫物以稀为贵呢,天尊收徒,从头到尾都由禺姑娘代办,除了一开始的归一,又选了十一个人。
其他人刚来时,多少还有几分拘谨,尤其是从前家境就不好,一朝身份置换,难免叫人气盛几分。
看着原本宽敞的房间一下就变得拥挤起来,归一倚在一旁,怀里还抱着一个扫帚,看着来来往往收拾房间的人,时不时还要被扬起的尘土呛到。
“我们不是天尊的弟子吗?凭什么要这么多人挤在一个房间?”有一位身量比归一略高一些的少女,满脸嫌弃地质问着郡侯府的下人。
末了,还不忘嘟囔一句:“还没我在家住的地方大……”
归一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去看过陈修文登记的名册,这个颐指气使的女孩应该是凤仙郡首富的小女儿刘念,还有两个月才十五。
只是,如今世道已变,哪怕是曾经的首富女儿,也不得不认清现状。
归一唏嘘地摇摇头。
“你在这干什么?”
冷不丁身后传来禺姑娘的声音,吓得归一魂都差点丢了。
见归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禺姑娘眸间露出几分不满:“这都什么时辰,还不去打扫天尊的房间?”
“我这就去!”归一不做争论,连忙抱着扫帚离开。
看着归一鬼鬼祟祟的背影直至消失,禺姑娘才收回目光。
归一不知走了多久,才感觉身后那股阴冷的感觉消失。
看着天尊紧闭的房门,归一忍不住腹诽:一天到晚门都没出过,有什么需要天天扫的。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归一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同屋外的阳光一同探身进去。
看着灰暗的屋内最里面,厚重白纱后是打坐的神秘天尊,轻声问道:“天尊,我进来了?”
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归一习以为常地将门缝开大了些,将整个身子踏入后,才重新关上身后的门。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屋内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带走。
归一熟门熟路地走到房间两侧,将即将燃尽的蜡烛换上新的,又换了新的熏香,这才开始拿着扫帚扫地。
看着扫帚拂过什么都没有的地面,归一手上的动作就更敷衍了。
时不时朝白纱后面望去,归一状似不经意地朝里越走越近。
只是白纱后面还有一层盖住全身的斗笠,根本叫人看不清里面之人的真面目。
归一见天尊始终在原地打坐,没有反应,胆子便又大了几分。
侧身想要越过白纱,却听到身前突然响起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归一恍然惊觉,吓得连忙跪伏在地上,那白纱也顺势穿过归一的身子落在腰间:“天尊,你脚下有灰尘,我准备扫来着……”
不知过了多久,归一迟迟没有听到天尊的声音,归一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白纱斗笠之下,朦胧教人看不真切。
恰好此时房门被打开,一阵风被悄然送进来,那一贯平静的白纱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在归一小心翼翼地探寻之下,木质纹理在归一眼中划过,竟是木偶?!
只是木偶的一双眼睛下藏着的却是真的人眼,一直平静无波,直视前方。
另一只却是眸光向下与归一的目光撞个正着。
不知为何,在那只黑亮眼眸中,归一觉察到了一丝兴奋与好奇。
身后,传来禺姑娘强忍怒气的声音:“归一,你做什么?!”
归一回神,想要再看时,那天尊头上的白纱早已恢复平静,遮住了所有。仿佛刚刚一闪而过的只是归一精神高度紧张的幻觉。
归一朝身后望去,只见房门大开,禺姑娘一身白衣白纱,背光而立。
即便隔了很远,归一也感觉到了禺姑娘此时散发的怒气。
“归一冒犯天尊,罚跪通天塔。”
禺姑娘话音刚落,便有郡侯府的下人鱼贯而入,将归一带了出去。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声了一般,归一被拖出郡侯府时,那些刚刚换上白衫的少女,眉宇间似乎还隐隐多了几分兴奋之色。
这些日子,归一受困于郡侯府,早已忘了郡侯府外,仍然是滴水不见的绝境。
大地干涸开裂,正在修缮的通天塔才盖了一个框架。
烈日高悬,归一的一双膝盖被强硬地摁在地上,发出“扑通”的一声。
几日前叫人艳羡的天尊新贵,如今却被如此粗鲁地罚跪于人前,原本还在低头干活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府内府外,仿佛两个世界。
归一仰头,太阳晃得压根睁不开眼。
眼前突然蒙上一层阴影,归一视线上移,却见陈修文啃着苹果一副惬意模样。
归一眯着眼,只见陈修文手里的苹果被啃得汁水四溅,反倒叫旁人看馋了眼。
陈修文咽下嘴里的苹果,蹲下身子,看着归一,也是一脸不解的模样:“我不是答应帮你看你家人了吗?你咋就这么沉不住气呢,冒着得罪天尊也要出来?”
语气里却全是嘲笑。
不等归一反驳,陈修文就拍了拍归一的肩膀,自己重新站起来。
对自己手里的苹果又吃了起来,或许是日头太毒,陈修文皱着眉看了眼太阳,将手里还剩大半个苹果随手丢在地上。
那红润清脆的苹果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沾满了灰尘。
可即便是这样,依旧有赤膊壮汉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毕竟,每日顶着烈日工作,就连得到的水也是定量,平日里吃饭喝水都成问题,更何况有这样清甜的水果可以吃。
只是,不等他们犹豫,陈修文手下牵着的黑狗就已经率先上前,将那地上的苹果吃了个干净。
陈修文打量了一圈,这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人冒犯天尊,被禺姑娘罚跪于此。也算是给大家一个警醒,尽快将天尊要的通天塔修成!”
说完这一切,陈修文才志得意满地离开。
见众人还呆愣在原地,立即便有人挥着鞭子催促:“都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点!”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离开原地,继续低头干活。
才一会的功夫,归一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了。
正当归一晃神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正是好几日不见的哥哥。
“一一,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得罪天尊呢?”阿南看着几日不见的妹妹,原本之前听说妹妹在郡侯府过得不错,甚至小郡侯陈修文还派人送来一筐苹果,自己与父母才堪堪放下心来。
可是不过这么一会,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归一正要开口,却见有人挥着鞭子过来驱赶阿南。
见状,归一只得摇头将阿南劝走:“哥哥,我没事,你先走吧。”
“快走!”
一鞭子落在阿南和归一的脚边,激起一地尘土。
见那人还要挥鞭,归一连忙将阿南推开了。
阿南只得无奈离开。
这一跪,归一便从正午跪到了傍晚,这会白天做工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回家了。
白日里烈日高照,归一早已头昏眼花,嘴唇干裂。这会日暮黄昏,冷风又将归一吹得清醒了几分。
只是禺姑娘没说罚跪到何时,自然没人敢让归一起来。
晚风越吹越冷,归一身上这件单薄的白衫早就扛不住了。
“一一,吃点东西吧。”
归一甚至还没看清,嘴上就感觉到一丝冰凉的触感,一抹红色映入眼底。
抬眼,是阿南带着苹果送到了归一嘴边。
归一张嘴,可惜没什么力气,只咬了一小口皮。
“干什么呢?你们!”正要离开的郡侯府下人看到这一幕,拎着鞭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和阿南一起来的阿毛率先起身拦住对方:“只说罚跪,又没说不许给吃食!”
那仆从一愣,又看了一眼早已虚弱地睁不开眼的归一,沉默了。
见对方有了松动,阿毛这才回到阿南身边,将带来的水喂到归一嘴边:“一一,先喝点水吧。”
归一急急地喝了一整晚,最后还被水呛到了:“咳咳!谢谢你,阿毛哥。”
看到归一本就营养不良的身子,如今又被罚在这,阿毛眉宇间全是烦躁,欲言又止,最后道:“别说这些了!”
归一接过苹果,吃了起来。这一刻,她才算是理解陈修文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苹果了。
吃到一半,归一注意到咽口水的阿南和阿毛,将手里的苹果递给阿南:“哥哥,你还没吃饭吧?”
“没事,等你吃完了,我回去吃去。”阿南将苹果推回去,“一一,你到底怎么得罪了天尊?”
“什么狗屁天尊!”归一还没来得及说话,阿毛就义愤填膺地斥道,“修这劳什子通天塔,听都没听过!”
“大胆!”
一声怒斥打破了几人短暂的和谐。
却见禺姑娘身后还跟着陈修文。
只见那陈修文指着阿毛,却仍不忘看身旁禺姑娘的脸色。
禺姑娘缓步上前,打量起阿毛来,明明眼中没有情绪,却无来由地让人心底生寒,阿毛则心虚得不敢去看。
见禺姑娘越走越近,归一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将二人拦在自己身后,直直地看向禺姑娘,眼神坚定。
“一一。”阿南吓得想要阻止归一的动作。
禺姑娘的目光这才被吸引到归一身上。
看着眼前这一幕,禺姑娘的眼底多了几分兴味:“你想救他们?”
归一抬眸,对上禺姑娘的眼神,却没有急着回答,或者说没有力气回答。
禺姑娘眸中露出一丝笑意,手腕轻轻一抬。
阿毛和阿南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脖子,二人呼吸渐渐急促,身体后仰,不断地蹬腿。
现场的人看着这突然的变故,皆吓大气不敢出。
归一看着禺姑娘毫不留情,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量,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向禺姑娘。
不知是归一动作太快,还是禺姑娘不懈去躲。
禺姑娘就这样生生被归一扑倒在地上,归一双手死死掐住禺姑娘的脖子,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放了他们!”
面纱遮容,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只是禺姑娘的这双眼睛黑得吓人,哪怕在这渐起的月色中,仍旧黑得空洞。
黑眸中唯一的光亮渐渐散开,带着嘲弄。
身旁的陈修文被这变故吓得大气不敢出,顾念着还要靠天尊取水,连忙呵斥归一:“归一!你疯了!你是想要全郡的人给你陪葬吗?”
“一一……”身后的阿南艰难出声。
哪怕归一手下再如何使劲,禺姑娘始终不见任何慌乱。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归一与禺姑娘之间便迸发出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归一狠狠地弹到一边,重重的砸到地上。
而禺姑娘,分毫不伤地重新站在原地。
看着地上狼狈的归一,禺姑娘淡淡开口:“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刚落,掐着阿南和阿毛的那股力量似乎又变强了,使得二人的挣扎更加剧烈,脸色青紫,似乎早已到了极限。
“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到哥哥和朋友即将惨死,归一脑海里再次蹦出当时狗伢子的死状,情绪激动起来。
音落,掐阿南和阿毛的那股力量似乎也卸了几分力。
二人因此才得以片刻的喘息。
“天尊明明……”归一话音未落,就再次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拍在地上,扬起漫天的尘土。
很显然,这次,禺姑娘下手更重了。
归一一口血吐在地上,肋骨似乎也断了两根。
禺姑娘信步上前,走到归一地上,睥睨着归一:“不愧是我第一眼就瞧上的人。”
“我可以和天尊说,让你做他的弟子。”
这话说得,恍若施舍一般。
归一并不屑于做一个怪物邪神的弟子。
似乎是猜到了归一心中所想,禺姑娘不知为何没有生气,反而多了几分耐心,蹲下身子,伸手抓住归一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天尊,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已经死了。被天尊瞧上,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天道不公,不代表你们就是对的。”
归一别开头。
见归一冥顽不灵,禺姑娘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没有人能抵住长生富贵的**,待通天塔修成,你就明白了。”
“邪神升天,现在修塔,下一步要干什么?人祭吗?凤仙郡早就是一个孤城了,天道不察,究竟是玉帝降怒,还是你有意为之?”
归一怒斥。
听到归一的话,众人暗自吃惊,唯有禺姑娘冷笑一声。
“你不过侥幸窥见天尊一丝真容,便断定天尊是邪神,不也是人心成见?”
“是玉帝出尔反尔,降罪于你们凤仙郡。而天尊,却给你们带来水源,并给予解救之法。”
“天尊远见,深知人性不堪托付,不过暂时以水为代价督促你们修塔,也是为了帮你们面呈玉帝,消解仇怨。”
“你一黄口小儿,却一意孤行,是自负,还是自私?”
一句接着一句,在场的其余人心中皆有了判断。
陈修文率先开口骂道:“归一,我平时见你年纪小,才不与你多加计较。如今,你冒犯天尊在先,如今更是造谣天尊为邪神,真是胆大包天!”
随着陈修文的话音落下,更多讨伐归一的声音此起彼伏。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禺姑娘的眼中也露出几抹满意,随即道:“你们凤仙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天尊神威,故此,天尊决定,限你们十日内修完通天塔。否则,天尊便不再管你们凤仙郡的闲事。”
“十日?这怎么可能,禺姑娘……”听到时限,陈修文第一个反应过来。
谁料话未说完,却被禺姑娘一个眼神吓住了,再不敢说话。
禺姑娘不再理陈修文,而是重新看向地上的归一,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语气淡然:“你瞧,没有人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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