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人信我，是他们只能信你。”

归一抬眼，眼底却不见丝毫颓色。

看着归一这双亮得恍人的眼睛，禺姑娘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好奇：“那你呢？”

归一看着禺姑娘情绪少得可怜的眼中，吐字艰难却格外坚定：“我只信我自己。”

“你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禺姑娘突然道，语气淡漠不似常人。

夜色已临，禺姑娘抬头看了一眼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面纱被晚风扬起，轻轻拂过归一的脸颊。

轻微的痒意传来，归一不动声色地朝后躲了躲。

禺姑娘突然低头，直直地看着归一，突然开口道：“那就先等等看吧，归一，我很期待。”

话音刚落，禺姑娘便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一旁还被挟制住的阿南二人，随即轻轻抬头，那股缠着二人颈间的力量也就轰然消失了。

二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还未有半刻时间的放松，阿南就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归一身旁，关心地查看起归一的情况来。

“一一，你怎么样？”

归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看着禺姑娘干净利落离开的背影，陈修文看了眼地上的归一，有点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禺姑娘，他们……”

回答他的，只有阵阵风声。

陈修文又回头看着地上狼狈的几人，无奈道：“算了，你们赶快回去吧！”

归一在二人的搀扶下艰难起身，临走时目光落在陈修文身上。

见状，陈修文不忿地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不满地嘟囔道：“什么眼神？好心放你们一马，还不知感恩。”

如今凤仙郡但凡还有点力气的，都去修塔去了。

归一这样闹了一遭，阿南和赵父干活时也受了不少刻意刁难。而归一断了两根肋骨，除了夜间能请大夫来瞧一瞧，其他的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归一躺在床上已经三日了，除了看着每日入不敷出的那点水以外，对其他事情全然不知。

看着病床虚弱的归一，赵母满眼心疼地将刚熬好的药喂到归一嘴边。

归一喝了一口，只觉得苦得格外厉害。

抬眼就能看到母亲因缺水而干燥的嘴唇，归一心中也为自己的鲁莽自责：“娘亲，熬药费水，之后别熬了吧。”

盯着归一将最后一点药汤喝尽，赵母慈爱地为归一理了理鬓间凌乱的头发，说道：“没事，你爹和你哥每日都要带水回来，咱们省着一点，总能有水煎药的。”

话音刚落，门就被撞开了。

只见阿南扶着赵父，一脸焦急道：“娘，不好了，爹被木头砸了腿……”

赵母闻言，手里的药碗都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连忙赶过去查看赵父的情况。

躺在床上的归一也强忍着不适，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赵父一脸痛苦的模样，问道：“怎么回事？哥哥。”

“干活的时候，有人故意为难。我气不过，就吵了几句。谁知道争执之下，不知怎么的，立在一旁的木头倒了下来，爹为了推开我才……”

阿南慌乱之下，还不忘说清前因后果。

“大夫呢？快去找大夫！”归一闻言，已经无暇顾及那点是非对错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赵父的腿。

阿南连忙解释道：“自从天尊下令要十日内修成塔，不仅我们的任务重了，就连那些大夫也不得不开始修塔。这已经是大夫看过处理后的模样，再其他的，陈修文就不许了，说是……说是不能耽误天尊修塔……”

见阿南的声音越来越弱，便知他这次将赵父送回家都是费了一番不小的功夫。

思及此，归一不再犹豫，起身就朝屋外走去。

“一一！你要做什么？”

看着归一拖着病体却决绝离开的背影，赵母当即担忧地喊道。

可归一并未回答赵母的问题，见状，赵母便更着急了，连忙拉住阿南的胳膊：“阿南，快去拦着一一，千万别出事……”

归一甚至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只穿着一件浣洗到发白的粗布里衣。

烈日当空，通天塔如今已然修了一层，看着来来往往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忙碌的人群，归一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阴凉处监工的陈修文。

此时，陈修文身旁站着两个仆从，一人撑伞，一人牵狗。

而他本人面前还摆着刚洗好的水果，那晶莹的水渍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只是陈修文坐在那里，眼中却没了往日里的嚣张气焰。然而这些，并没有被此时怒火中烧的归一注意到。

归一环视一周，从地上捡了一块尖锐的碎石，紧紧抓在手里。

目光炯炯，丝毫未离陈修文身上一寸。

心随意动，归一脚步才抬了一半，手臂却突然被抓住了。

“你要做什么？”

归一回头，是阿毛哥。

阿毛看了一眼四周无人发现这边的情况，连忙将归一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我就知道，你知道伯父受伤了，肯定要来闹。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而且，就你这小身板，能动得了谁？而且，就光凭陈修文身旁的那条狗都够你受得了。”

归一沉默。

“你年纪小，有点小聪明就沉不住气。可是你要想想，你身后还有你哥，你父母呢！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们得多伤心？”

阿毛同阿南一般大，从小和阿南一起长大，对待归一也就和自己妹妹一般。

如今看着妹妹犯浑，忍不住劝道。

归一始终沉默着，只是抓住碎石的那只手，缝隙中却流出丝丝血迹。

看到归一手上的红色，阿毛连忙抓住归一的手，一点点将归一的手掰开，将那些碎石丢出去。

看着归一这样自残的行为，阿毛又气又心疼：“一一！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吗？郡内不少有学之士，可是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这是为什么？因为禺姑娘有一点没说错，如果不是她，不是……天尊，我们早就都死了。”

“我们唯一能祈祷的就是，这个通天塔真的有用……”

听着阿毛哥无奈又惆怅的语气，归一随着阿毛哥的视线看着这初具雏形的通天塔，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这时阿南也匆匆赶过来，第一时间就是查看归一有没有事，看到归一手心的伤，关心道：“一一，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就从自己衣服上，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撕下一块布，细心为归一包扎起来。

边包边心疼道：“一一，这是怎么弄的？”

见归一不说话，阿南叹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毛见阿南来了，也不多留，将空间留给兄妹二人。

这会四下无人，阿南从怀中拿出一支木簪，送到归一手上：“一一，这是娘叫我给你的。”

看着手里的木簪，归一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

而手心里握着的这根发簪，也不知是不是手心受伤的缘故，竟感觉手心在隐隐发烫。

“这是……”

归一的眼神逐渐发散。

连日大雪下，一三岁稚儿无措地站在雪地里，放声大哭。

而稚儿手中，还紧紧抓着这支木簪。

彼时，一对夫妇携着一男童路过，刚好撞见这一幕。

看到稚儿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妇人爱怜地将稚儿抱在怀里，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男人。

男人上前，端详起稚儿的模样，目光落在那支木簪上，将其取了下来。

看着簪尾刻着的“一”字，二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妇人抱着稚儿，轻声哄道：“一一乖，娘带你回家……”

而男人，则牵起男童的手，紧随其后。

大雪纷飞，留下四人三足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段早已尘封的记忆，随着旧物再次被呈现在人前。

归一看向阿南，突然哽咽了声音：“哥哥……”

阿南见状，安抚道：“一一，娘亲将这东西给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或许，到时候了……”

归一沉默良久，最终用木簪将自己的头发全部绾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归一看向阿南，眸光中之前的动容早已消失殆尽，不留痕迹。

只剩下坚毅，归一道：“哥哥，照顾好娘亲和爹。”

阿南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归一转身走向远处的陈修文，根本来不及伸手阻拦。

看到归一走去的方向，阿毛一脸不解地走过来，问道：“怎么连你这个哥哥都劝不住啊……”

闻言，阿南垂眸无奈一笑：“或许，是真的到时候了……”

这番话，听得阿毛云里雾里。

可见阿南情绪低落，阿毛最终还是识相的什么也没有问。

而另一边，归一离陈修文还有几丈远，陈修文身旁的那只黑犬就朝着归一狂吠起来。

归一停住脚步，这才注意到陈修文周身气质少了几日平日里的草包与嚣张，反而多了几分阴郁。

陈修文不屑抬眸，冷笑一声：“天尊弃徒，好久不见。”

“禺姑娘没要我命，说明我还没有被弃。”归一语气平静。

反倒叫陈修文挑了挑眉，抬头，却见归一一脸苍白，还穿得单薄，更衬得她瘦弱了。

不由嗤笑一声：“怎么？来博同情？”

归一笑着摇摇头，道：“我要见禺姑娘。”

“禺姑娘如今为天尊忙前忙后，可没空见你。”陈修文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归一。

说完这句，还不忘打量起归一来，戏谑道：“从前，你是天尊看上的第一个徒弟，哪怕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旁人见你多少要敬你几分。可如今，你什么也不是，一家子还要仰仗我，我凭什么帮你去见禺姑娘？”

“她会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