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的语气自然，反倒叫陈修文被噎住了。

看着面前这个半人高一点的女孩，陈修文无奈地撇撇嘴，最终败下阵来：“好吧，信你一次。”

陈修文无奈起身，带着归一前往郡侯府。

来到郡侯府，归一这才发现，郡侯府上下都挂满了白幡。

归一震惊地看向陈修文，这才明白为什么陈修文今日的不同。

能让郡侯府上下挂幡的，想来除了郡侯，便只有郡侯夫人了。

归一还想多看几眼陈修文的神色，却被陈修文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别看了，屋内棺材里躺着的，是我娘。”

闻言，归一沉默了一瞬。

“节哀。”

陈修文没有答话，而是带着归一进去。二人所行之处，零星路过的几个下人皆都垂首避让。

院内所见之处皆挂了白，陈修文走到正厅，接过下人递过来的丧服，披在身上。

对着正中央的停放的棺材点了三炷香。

从始至终，面对陈修文的举动，归一都选择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将香插入，陈修文突然道：“如今郡县上下几万口人都仰仗天尊过活，上次禺姑娘没有计较你的过失。要知道，并不是每次都会那样幸运的。”

听到陈修文的话，归一思忖片刻。

此时，灵堂之内只剩陈修文和归一两人，炉内的香渐渐燃起，最终落下一炉香灰。

“带我去见禺姑娘吧。”

安静的灵堂，只响起归一平缓而坚定的声音。

陈修文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脱了丧服，带着归一离开。

穿过前后院的角门，归一仿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过几日不见，这郡侯府后院就仿佛变了一个模样。

里面十几个身穿白衣，面戴白纱的女子，或是几人坐在一处闲话，或是于花坛处打闹，欢乐热闹的气氛与前院的静默肃穆完全不同。

其中有人看到陈修文，也只是匆匆就收回了目光，眸光中展露出的只有不屑。

有人认出归一，率先开口讥讽道：“陈少爷，我若没记错，这人是得罪了天尊被禺姑娘赶出去的吧。”

陈修文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这小丫头要见禺姑娘，我看她年纪小，又的确知错了，才斗胆将她带来。”

“陈少爷，禺姑娘如今正为通天塔迟迟不能完工心烦呢，你这时候带她来，小心得罪禺姑娘和天尊。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听着对方的声音，归一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过。

陈修文闻言，也只是赔笑着解释。

曾经的小郡侯，如今也只是这郡侯府有名无实的主人罢了。

看到归一，除了最开始拦住陈修文的少女站出来。见陈修文还打算将归一带去见禺姑娘，便陆续又有几名少女站出来，试图将归一赶回去。

归一看着面前身形打扮皆都差不多一群少女渐渐围了上来，看得归一眼花。

只是归一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似乎不想让自己见禺姑娘。

许是瞧出了归一的疑惑，陈修文低声同归一解释道：“天尊说了，最后只会从她们之间选出一名弟子。你曾是禺姑娘第一个挑中的，又在得罪了天尊后无事发生。想来，她们才不会想你回去。”

闻言，归一却想起当初天尊初次见到自己时，分明是嫌她一个人少了。

如今费劲选了这么多少女，最后却只选一个，这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面对这些天尊的预选弟子，陈修文也不敢明着反驳。

一时之间，一群人竟然僵持在了原地。

“归一？”

禺姑娘的声音乍响，众人皆惊讶回头。

见禺姑娘朝这边走来，也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禺姑娘的眼神在归一身上上下打量，最终落在归一头上的那根木簪上。

手腕一抬，归一头上的那根木簪便从发间飞出，落入禺姑娘的手中。

而归一原本被木簪挽起的头发，皆因此散落下来。

禺姑娘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这根木簪上，看向归一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兴趣。

“我们又见面了，归一。”

禺姑娘的语气温和，没有半分恼怒。

归一看着禺姑娘，毫不犹豫地就跪在了地上，只是背却挺直，开口道：“弟子这几日思过，已然知错，还望师姐天尊原谅弟子的无知。”

说的虽然是软话，可语气始终不卑不亢。

想让人真的相信，似乎也缺了几分信服力。

可显然，禺姑娘并不在意这样，缓缓走到归一面前。

亲手将归一散落的头发用木簪轻轻挽起，附耳之际，禺姑娘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真是让我越来越好奇了，归一。”

听到这话，归一侧头抬眼，突然道：“我也一样。”

禺姑娘紧紧盯着归一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些什么。可惜，归一的眼中，平静如古井，波澜不惊。

半晌，禺姑娘面纱下的嘴微微扬起，起身，既是对归一，也是对其他人，说道：“既如此，先为天尊座前护法三日吧。”

禺姑娘松口了。

反倒是身后的陈修文松了一口气。

是夜，归一便坐在了天尊房内的一角，斜斜看着白纱后的天尊，默默倚着柱子盘腿打坐。

夜，往往寂静而无声，所以显得格外漫长。

屋内燃着蜡烛熏香，门窗也紧闭，屋外的夜风便是一丝一毫也透不进来。

所以即便归一此时衣衫单薄，也没有感觉到冷。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周而复始。

归一始终在原地盘腿打坐，连屁股都没有挪动分毫。除了每日进来洒扫换香换烛时，可以听到丁点声音，感受到丁点屋外的阳光与微风，其余时间便只余下安静与幽暗。

水米未进的归一，身体渐渐撑不住了。盘坐的身姿也有些不稳，偷偷借力倚在身后的柱子上。

当第三次听到开门的声音，归一已经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归一感觉自己的脚被踢了踢。

归一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微微挪动身子，以为是自己拦到人家了。

谁料对方又踢了踢自己的腿，归一这才勉强眯开一条缝，却见一小块糕点顺着那人的衣袖滚落在自己身上。

归一微微抬头就能碰到那块糕点，归一想要将眼睛睁得再大一些，好看清对方的模样。

只是对方本就戴了面纱，只留一双杏眼在外面。

而归一，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模样，对方就已经拿着扫帚离开了。

看着被缓缓关上的房门，已及对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

归一的手轻轻捻过那块小小的糕点，甚至还有酥皮从自己指腹间脱落。

归一正想将那枚糕点送入嘴中，却因脱力晕了过去。

屋外投进来的光影渐渐西沉，日影换成月光。

今夜的风似乎也大了几分，窗纱外仍然可以见到猛烈摇晃的树影。

这时，一直安静的天尊，却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

“哥哥，你瞧，她要死了。”

若是归一此时醒着，便会惊觉这道从“天尊”身上发出来的声音，不同于之前的雌雄难辨，而是一道稚嫩的女童声。

没有人回答“女童”的话，那“女童”却自己咯咯笑起来，在这寂静地夜中格外瘆人。

或许是白日里的门没有关紧，一直紧闭的大门被风吹开了。

那层厚重的白纱也因此开始逐渐摇晃起来。

“哥哥，好冷啊……”

“女童”的撒娇依旧没有人搭理。

而房门外，正对着的，是一湖早已干涸的池塘，微风之下，湖底石块上犹可见皎洁月光。

“哥哥，有人来了。”

随着“女童”话音落下，门后竟然探出一个小女孩的头。

只见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正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里面的一切。

“你好呀。”

“女童”的声音甜腻，似乎天然能让人放松警惕一般。

而门后的小女孩在听到声音后，同样一脸新奇地看向屋内白纱后端坐的“天尊”，非但没有感到害怕，甚至还将半开的门推开，走了进来。

走到一半，小女孩又停住脚步，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见小女孩停住了，女童天尊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此刻稚嫩的童音，更像是勾人的鬼魅。

很显然，小女孩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定定地看着白纱后身影。

女童天尊再次说道：“你想看看我吗？”

小女孩听着对方鬼魅般的声音，也仿佛着了迷一样，眼神渐渐痴了，一步一步照着对方的意思，上前。

走到白纱面前，正打算拨开白纱上前。

门外一股冷风吹进来，直接将归一冻醒了。

“住手！”归一一睁眼，就看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孩子，身子一半都走进白纱内了，吓得连忙喝止住对方。

小女孩被突然吼了一声，当即吓在了原地。

转头看到半躺在一边的归一，也不生气，当下换了方向，跑到归一面前，好奇地打量起归一。

刚刚吼的那一声已经耗尽了归一最后一丝力气。

如今再面对小女孩，哪里还有什么力气：“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话刚说完，归一就注意到被打开的大门了，看到屋外飘零的落叶，也难怪自己被冻醒了。

看这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哪里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估计是看这里门被风吹开了，一时好奇地走了进来。

想到这，归一也不指望小女孩能回答自己，随即朝对方招了招手，将手里的那枚糕点塞到小女孩手中，安慰道：“回家去吧，别让爹娘为你担心。”

小女孩看着手里的糕点，朝着归一笑着点点头，随后便跑了出去。

看到小女孩离开，归一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只是唯一的口粮给了出去，归一无奈地将落在自己衣服上的酥皮捡起塞到嘴里。

不过才入口，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就在嘴里没了踪影。

这时屋外又有冷风灌进来，不仅归一被吹得瑟瑟发抖，就连那厚重的白纱也似乎变得轻盈了。

归一扶着柱子站起来，走到门边，看着屋外的洒满各地的月华，默默将门关上了。

回头看着屋内布景，没了夜风，白纱也不再晃动。而白纱后的天尊，依旧戴着长长的白纱斗笠。

归一护法的这三日，天尊坐在这里，岿然不动分毫。

有了上次的教训，再加上此时自己着实没有什么力气，归一不敢轻举妄动，学着天尊的模样，重新盘腿坐在一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的环境再次变得温暖，归一也渐渐睡去。

朦胧之中，归一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推了推。

归一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的却是刚刚被自己哄走的小女孩。

归一正疑惑对方怎么又回来，就听到对方突然开口道：“谢谢你啊，姐姐。”

闻言，归一失笑，一句谢谢怎么还特意跑回来说。

归一刚要说将小女孩送出去，却发现原本还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离了自己好几丈远。

站在白纱面前，只听到对方又说了一句：“谢谢你啊，姐姐。”

比起刚刚的那声，这一声，归一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你要和我做朋友吗？”

女孩再次开口，只是不知为何，女孩虽是笑着，归一心底却没来由有些慌乱。

还没等归一回答，归一只感觉身体莫名一冷，仿佛被冷风吹过。

寒意尚未完全散去，归一再次惊醒。

看着眼前熟悉安静的一切，白纱黄烛，灯影熏香，还有仍旧紧闭的房门。

归一松了一口气，自嘲一笑。

原来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