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界一

归一闻言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晴雯姐姐,我没伤着,就是林姑娘借我的灯笼摔坏了。对了,晴雯姐姐,你不是说宝二爷不住这了吗?”

晴雯闻言也解释道:“是不住了,但也偶尔白日里过来要在这休息,我便留在这给二爷看园子呢!灯笼坏了也不打紧,正好我手里拿着火呢,替你将灯笼点燃,回去路上当心又摔了。”

晴雯说着,就走到归一面前,用手里的烛火点燃了归一手里的灯笼。

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归一这才发觉晴雯的脸色格外的苍白,关心道:“晴雯姐姐,你快回去吧,当心吹了风生病。”

晴雯听到归一的话,笑道:“无妨,你既不跟我走,就自个先回去吧。”

归一点点头,小心护着手里重新点燃的灯笼,朝自己院子走去。

才走到一半,归一就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

待归一回头时,却只见怡红院的大门再次紧闭,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

仿佛刚刚的插曲从未发生一般,要不是脚腕间还在隐隐作痛,归一差点又要以为是自己做梦了。

路过紫竹林时,即使脚下不便,归一还是强忍着疼痛,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耳边夜风阵阵,吹得树叶咿呀作响,归一心中发虚,故而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一路低头只顾着赶路,归一很快就到了甄姑娘的院子门口,走进去,果然瞧见甄姑娘房间里还亮着灯。

见归一回来,甄姑娘只微微抬眼,随即又将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书上,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归一点点头,见甄姑娘身旁的烛火有些暗了,便寻来剪子准备剪灯芯。

甄姑娘将书覆在桌上,说道:“不必麻烦了,我也准备歇息了。”

“姑娘今日睡这么早?”归一有些惊讶。

甄姑娘点点头:“今日有些累了,你去给我打盆热水来,我洗洗脸。”

归一依言去做。

等甄姑娘上床休息,归一又去收拾桌上甄姑娘留下的东西。

甄姑娘刚刚看的书并未合上,归一才拿起来,里面就掉出一张纸笺。

纸笺落在归一的脚下,归一弯腰低头将它拾起来,目光无意瞥见上面的小诗:“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看着纸笺上的秀丽小字,归一有些发愣,心中隐隐觉得这字迹有几分熟悉。

“怎么了?”躺在床上的甄姑娘瞧归一站在桌子旁半天不动,故而抬头问道。

归一下意识就将纸笺塞入袖子里,回身看向甄姑娘,摇头回答:“没,没什么,姑娘。”

见状,甄姑娘微微一笑,又躺回了床上:“你今日倒是回得早,我本想着你再不回来我再去寻你呢。”

归一闻言,心虚道:“路上遇到了晴雯姐姐,和她说了几句话。”

“归一。”甄姑娘侧躺着,朝归一招手。

归一看着甄姑娘温柔的神情,缓缓走近,蹲守在床边,等甄姑娘开口。

甄姑娘仔细打量着归一,又伸手捋了捋归一头上有些乱了的头发,出声询问:“归一,你觉得这儿好吗?”

归一一愣,不明白甄姑娘为何突然这么问:“姑娘?”

见归一这副呆呆的模样,甄姑娘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怜爱:“归一,你若喜欢这儿,我们便在这多待些时日。”

“姑娘做主就好。”归一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规规矩矩回答道。

见状,甄姑娘撤回了手,重新躺回床上:“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归一点头,将桌上的东西小心收拾好,便去了外间的暖阁休息。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好了一些,归一这会倒没什么困意。一天下来,自己衣袖里倒是藏了不少东西。

归一手里无意识地摸索着手里的金簪,一边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事。

总觉得一天下来哪里总是怪怪的,可具体哪里奇怪,归一又说不上来。

想着想着,归一便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醒来时,也没了昨日那种昏沉之感。

等醒来后,归一这才惊觉,自己昨晚也没有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了,因此心情也好了不少。

甄姑娘明显感觉到了归一今日的不一样,笑着问道:“今日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归一闻言只笑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瞧见归一又恢复了她那幅呆模样,甄姑娘失笑:“算了,你自高兴你的吧。”

归一闻言只得低头加快了自己手里给甄姑娘梳头发的动作。

今日院子难得有了些阳光,甄姑娘让归一在院子里置了桌椅茶点,安安静静地坐在树荫下看起了书。

归一守在一旁,一开始还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更何况甄姑娘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说话,只偶尔传来翻书说和茶盏拿起与放下的声音。

“我记得你今日的药还没喝吧,你忙你自己的去吧。”甄姑娘翻过一页,头也不抬道。

归一点点头,辞了甄姑娘正准备回后院煎药。

却听到甄姑娘再次开口:“对了,我放在书里的诗笺你瞧见了吗?”

闻言,归一将昨天自己藏进袖子里的纸笺拿出来,乖巧地将东西递到甄姑娘面前:“是这个吗?姑娘。”

甄姑娘看着归一手里有了些许折痕的诗笺,笑问:“你喜欢李煜的词?”

“嗯?”归一一愣。

甄姑娘见状,继续说道:“这是李煜的一首《浪淘沙》,你若感兴趣,我书箱里有一本《李煜词》,拿去看吧。”

“谢谢姑娘。”归一虽然对诗集没什么兴趣,但姑娘都开口了,便也就谢道。

甄姑娘点点头,不再多言。

归一见甄姑娘没什么安排了,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剩下的几个药包,又看了看身旁的药炉,归一眉头微皱,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最后干脆将里面的药材都倒了。

看着地上的药材,归一又用脚扒拉来几片落叶,将那些药材掩住。待不那么明显后,归一这才停止动作。

归一找到甄姑娘说的书香,果然从里面翻出一本李煜的词集。

随手翻看一页正好是那首《浪淘沙》。

照着上面的诗句读了一遍,除了读出点伤悲之意以外,便再也读不出什么了。归一自觉无趣,便将词集随手放了回去。

走出甄姑娘的房间,阳光照在身上,明明都有些晃眼睛,身上反而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重新回到院子里,发现甄姑娘还坐在桌子旁安静地看书。

“姑娘,你不是说来贾府是交友的吗?”归一突然发问。

甄姑娘闻言一愣,道:“书中自有好友相见。”

归一听到甄姑娘的回答,顿时哑然。

许是瞧出了归一的不解,甄姑娘善解人意地开口道:“你若是无聊,便出去逛逛园子吧。”

归一听了,想了想也觉得待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便也就不推辞出了院子。

想着昨晚的经历,归一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发怵,故而出门时选了一个反方向,没走几步就先瞧见了气势恢宏的大观楼。

归一一时兴起,当下便走了进去。

却见大观楼内安静非常,或许是白日里的缘故,也不叫人感到害怕。

在大观楼前的院子里转了一起,看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归一短暂地愣在了原地。

归一迟疑地抬头望向二楼的方向,再回头看着自己脚下。

迟疑地踏上楼梯的第一个木梯时,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看不清样子的模糊人影,她背对着自己,身子不断的颤抖,似乎是在哭?

只见对方肩膀不停地抖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即使看不到对方的正脸表情,也能感觉到对方此时的神情该有多么悲愤。

明明感觉耳边不断有声音传来,归一却听不清楚。

等归一缓过神来时,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二楼的栏杆旁了,看着底下干净的空地,归一反倒被自己吓了一跳。

因为在那一瞬,不知为何,自己竟然萌生了跳下去的想法。

倚在栏杆上,归一拿出袖子里的纸笺和木牌,又发起呆来。

一阵风吹过,便将归一手里的诗笺吹走了。

“诶!”

等她反应过来时,诗笺早已被吹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诗笺在风中打着滚,最后摇摇晃晃,落在边上的树下。

见此情形,归一连忙跑了下去。

——“不要去!”

归一脚步突然顿住。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待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身旁什么人都没有。

而刚刚那一声好像也只是自己的幻觉一般,或许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可归一心里还是隐隐泛起了疑虑,可当她想要去抓住这个疑虑时,却发现,仍然是什么都没有。

捡起看着地上的诗笺,这上面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词,根本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归一看着手里的诗笺,迟疑地蹲下身子,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开始写字。

谁料这大树下的土壤格外的松软,归一抹去自己字上的浮土,自己刚刚写的字这才浮现在自己眼前。

与诗笺上的词句一一对照起来,

——这分明是自己的字迹!

归一此时心里升起无数个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写的这个?又为什么要夹在姑娘的书里?

回想起之前姑娘和自己说的话,归一又愣住了,所以姑娘知道这是她写的吗?

恍惚之间起身,转身就要离去,却突然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也有些不对劲。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来……

归一再一次蹲下身子,开始徒手将脚下的泥土挖开。

——竟然从这些泥土里翻出来几根指骨!

看着那混着泥土的黑色指骨,归一当场被吓得跌坐在了原地。

她此时只觉得背后的大观楼寒气森森,更遑论继续去挖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个东西?

那这树下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连忙转身捧来一抔土,将那几根被翻出来的指骨掩上后便仓皇离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那被随意盖上的尘土落叶便被风吹散了,那几节指骨在树下泛着寒光。

跑出大观楼的归一慌不择路,竟然跑到了蘅芜院的门口。

归一尚还在惊魂不定。

只见莺儿走了出来,瞧见归一慌慌张张的模样,好奇地问道:“归一,你怎么了?”

归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向莺儿,又抬头看了看莺儿身后的蘅芜院,刚想开口说出自己刚刚的经历。

谁知话到了嘴边,又被自己咽了回去。摇摇头道:“没什么。”

瞧见归一头上还冒着冷汗,莺儿取笑道:“脸色都白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莫不是撞见鬼了?”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归一闻言一脸惊恐地看向莺儿。

莺儿反倒被归一的反应吓愣了:“归,归一……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归一正要解释,薛宝钗恰巧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归一和莺儿聊天,笑道:“我说怎么一会的工夫,莺儿就不见了,原来是和你一起。”

“宝姑娘。”

这会,归一也堪堪回了些神。

薛宝钗笑着点头:“我这丫头一贯不会说话,定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叫你吓成这样。我这有刚沏好的茶,你要不喝一杯定定心神?”

“不用了,我家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归一摇摇头,转身就打算离开。

可是原路返回,又要经过大观楼,顺着这个方向绕一圈,又避不开玉钏失足的井。

归一心中犯难,看了眼薛宝钗,又看了眼莺儿:“宝姑娘,我还不大记得路,能让莺儿送我回去吗?我怕路上耽误了,惹姑娘生气。”

听到归一的请求,薛宝钗先是一愣,随即莞尔:“这有什么的,莺儿你去送送归一吧。”

莺儿答应一声,便带着归一离开了。

走到一半,归一先停下了脚步。

莺儿一脸疑惑地看向归一。归一看着这条经过大观楼的路,刚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叫她不敢上前。

看着一旁的潺潺的流水,归一提议道:“莺儿,我们划船回去吧。”

听到归一的话,莺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刚刚还同我家姑娘说怕耽误,如今怎得舍近求远要划船呢?”

归一目光躲闪,看到水塘里开得正好的荷花,便指着道:“这荷花开得好,我摘一些给姑娘带去,好叫她不好罚我路上耽搁。”

“甄姑娘性子那样好,哪里会罚你。”莺儿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走到水边,上了停在水岸边的小船。

见归一还站在原地,莺儿招手道:“不是你说划船去吗?还不快些!”

归一回神,也立马上了小船。

莺儿拿起木浆,划起船来有模有样,径直朝那荷花丛里驶去。

归一看着手里刚摘的新鲜荷花,身后传来莺儿的声音:“归一姐姐……”

“嗯?”归一毫无防备的回头,却见一只手朝自己袭来。

尚未反应,归一双脚就已离地,身子径直朝身后的池子里倒去。

眼前的莺儿手捧荷花,面无表情,明明是看着自己,归一却读不到对方眼里的情绪,仿佛早已失去了悲喜一般。

为什么?

归一本能地想要质问对方,可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道从大观楼直直坠落的身影,恍惚间,脑中幻想似乎与此情此景完全重合。

只是……

归一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手却下意识覆上自己的脖颈。

“扑通——”

水花落下,水池表面只剩下几圈涟漪渐渐散开,并几朵散落的荷花花瓣和花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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