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病房,李墨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许言床边睡着了。他的脖子因为别扭的睡姿而僵硬,右手还握着许言的手——那只手比昨天更瘦了,骨节分明得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李墨涵轻轻松开手,抬头看向许言。他还在睡,呼吸轻浅而规律,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生命的倒计时。
三天了,自从那次争执后,李墨涵没有再提治疗方案的事。他依然每天查阅资料,联系医生,但不再强迫许言接受。相反,他开始专注于许言提到过的那些小事——好吃的食物,好看的风景,他们一起设计的房子。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诗薇的短信:“哥,今天带小杰和爸爸的红烧排骨来,许言上次说想吃。”
李墨涵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镜子里的男人让他几乎认不出来——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胡茬凌乱,但眼神却比生病前更加清明坚定。
回到病房时,许言已经醒了,正试图自己坐起来。李墨涵快步走过去扶他。
“谢谢,”许言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昨晚一直在这儿?”
李墨涵点点头,调整许言的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睡得好吗?”
“嗯,”许言笑了笑,“梦到我们的房子建好了,那个观星室比设计的还要漂亮。”
李墨涵的喉咙发紧,“会建好的。”
护士送来了早餐,简单的白粥和煮鸡蛋。李墨涵帮许言支起床桌,却发现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勺子。
“我来。”李墨涵接过勺子,舀了一小口粥,吹凉后递到许言嘴边。
许言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开嘴接受了。就这样,李墨涵一勺一勺地喂他吃完了一整碗粥和半个鸡蛋。
“饱了?”李墨涵问。
许言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李墨涵,我们得谈谈。”
李墨涵的手顿了一下,放下碗,“好。”
“关于那天...”许言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要放弃生命,只是选择如何度过剩下的时间。”
“我知道。”
“我不想在医院度过最后的日子,”许言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想去你的阁楼,想看星星,想吃各种好吃的,想...”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想看到你重新爱上设计,爱上生活。”
李墨涵的指节因为握得太紧而发白,“我可以同时照顾你和工作。”
“不!”许言摇头,“我是说...等我走了以后,你也要继续生活。答应我。”
窗外的鸟叫声突然变得刺耳,阳光太亮,消毒水的气味太浓。李墨涵的视野模糊了,他低下头,一滴泪落在床单上,晕开成深色的圆点。
“我答应你。”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许言伸出手,轻轻覆在李墨涵的手上,“谢谢。”
一阵沉默后,许言突然说:“我想看你重新开始工作。”
李墨涵抬头,“什么?”
“那个海滨酒店项目,”许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之前说还没完成。我想看你画设计图,就在这儿。”
“现在?”
“现在。”许言坚定地点头,“我想看李墨涵建筑师工作的样子。”
李墨涵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素描本。自从生病后,他再没碰过这些专业工具,手指触碰到键盘时竟有些陌生。
“从哪里开始...”他喃喃自语。
“从你最擅长的部分,“许言建议道,“那个曲面设计。”
李墨涵深吸一口气,开始敲击键盘。起初他的动作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思考。但渐渐地,他的速度加快了,手指在键盘和触控板上飞舞,眼睛紧盯着屏幕,完全沉浸在工作中。
许言靠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工作中的李墨涵——他微皱的眉头,紧抿的嘴唇,偶尔因为想到好点子而闪亮的眼睛。这才是真正的李墨涵,许言想,一个充满才华和热情的建筑师,不是一个守在病床前的看护者。
两小时后,李墨涵伸了个懒腰,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忘记了时间。他赶紧转向许言,“抱歉,我太投入了,你需要什么吗?”
许言摇摇头,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太棒了,”他指着屏幕,“这个曲线...像海浪一样。”
李墨涵有些不好意思道:还只是初步构思。
“我能看更多吗?以前的作品?”
于是李墨涵打开作品集,一张一张地讲解。许言听得入迷,时不时提出问题或发出赞叹。他们完全沉浸在建筑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直到李诗薇带着小杰推门而入。
“哇,舅舅在工作!”小杰兴奋地跑过来,“这是什么?”
“酒店设计,”李墨涵把侄子抱到腿上,“将来海边会建起这样一栋大楼。”
李诗薇惊讶地看着哥哥,:你重新开始工作了?
“许言的主意。”李墨涵看向许言,两人交换了一个微笑。
李诗薇带来的红烧排骨香气四溢,许言的食欲似乎也被勾起来了。他坚持要自己吃,虽然每拿起一次筷子都需要休息一会儿。
“好吃吗?”李诗薇期待地问。
许言嘴里塞满食物,只能用力点头,眼睛幸福地眯成一条线。李墨涵看着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许言狼吞虎咽的样子。那时的他还能那样尽情地享受食物,而现在,每一口都是艰难的战斗。
午饭后,小杰缠着许言继续教他折纸。李诗薇把哥哥拉到走廊。
“他看起来...”李诗薇斟酌着用词,“比我想象的精神。”
“嗯,“李墨涵的目光透过门上的窗户,落在许言身上,“他有很多想做的事。”
“医生怎么说?”
“如果情况稳定,下周可以出院。”李墨涵的声音平静得不自然,“直接去我家。”
李诗薇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吗?”
“阁楼已经收拾好了,”李墨涵说:买了一张医疗床,还有一些必要的设备。
“哥...”李诗薇欲言又止,“你确定要...自己照顾他?那会很辛苦。”
李墨涵的眼神变得坚定,“当然!”
下午,李诗薇带着小杰离开后,李墨涵继续工作,许言则在旁边时而睡觉,时而醒来看看他的进展,提些建议。傍晚,陈医生来查房,对许言的精神状态表示满意。
“如果继续保持,三天后可以出院,”陈医生对李墨涵说:但需要定期回医院检查和治疗。
李墨涵点点头,记下所有注意事项。医生离开后,许言突然说:“我想去吃火锅。”
“什么?”李墨涵以为自己听错了。
“火锅,”许言的眼睛闪闪发亮,“辣的,很多肉的那种。我住院以来一直想吃。”
李墨涵皱眉,“你的胃...”
“我知道,”许言做了个鬼脸,“可能只能吃一两口,但我想尝尝味道,感受那种氛围。”他恳求地看着李墨涵,“带我出去吧,就一次。”小心翼翼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
李墨涵想拒绝,但看到许言期待的眼神,心软了,“等出院后,我们找个离医院近的店。”
许言高兴得像个孩子,“真的?你答应了?”
“嗯,”李墨涵忍不住微笑,“但只能吃清汤的。”
“一半清汤一半辣,”许言讨价还价,“我就闻闻辣锅的香味。”
“成交。”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夜幕降临,许言因为疼痛而辗转反侧。李墨涵放下工作,帮他调整姿势,喂止痛药,用热毛巾敷在腹部。这些动作他已经很熟练了,仿佛天生就会照顾人。
“谢谢,”许言虚弱地说,“你去睡吧,别管我了。”
“不困,”李墨涵在床边坐下,“想听我读书吗?”
许言点点头。李墨涵拿起床头的一本小说——最近李诗薇带来的——开始轻声朗读。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渐渐地,许言的呼吸变得均匀,疼痛似乎减轻了些。
读到第三章时,李墨涵发现许言睡着了。他轻轻合上书,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坐在黑暗中,借着走廊的灯光看着许言的睡颜。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像是珍贵的礼物。
第二天早晨,李墨涵被护士的敲门声惊醒。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趴在床边睡着了,脖子酸痛得几乎不能转动。
“李先生,”护士小声说,“您的出院手续已经准备好了,陈医生想跟您谈谈。”
李墨涵揉了揉眼睛,看向许言。他还在睡,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李墨涵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然后跟着护士出去了。
陈医生的办公室里堆满了文件和医学书籍。他示意李墨涵坐下,表情严肃。
“许言的情况比看起来更糟,”医生直截了当地说,“肝脏功能已经开始衰退。”
李墨涵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椅子扶手,“还有多久?”
“很难说,可能几周,最多两个月。”陈医生推了推眼镜,“你确定要带他回家?那会非常辛苦,而且...”
“我确定。”李墨涵打断他。
陈医生审视着他,然后点点头,嘱咐道:好吧。我会开好止痛药和其他必要的药物,护士会教你如何使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李墨涵学习了如何注射止痛药,如何更换输液袋,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他全神贯注地记下每一个细节,仿佛在准备一场重要的考试。
回到病房时,许言已经醒了,正在看李墨涵昨晚读的小说。
“医生怎么说?”他合上书问。
“三天后可以出院,”李墨涵在床边坐下,“直接去我家。”
许言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好了!”他试图坐直,却因为疼痛而皱眉。
李墨涵立刻扶住他,“慢点。”他调整了床位,让许言能半躺着。
“李墨涵,”许言突然说,“我想列个清单。”
“什么清单?”
“想做的事,”许言微笑着,“剩下的时间里。第一项已经写好了——吃火锅。”
李墨涵的胸口发紧,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好,我们一项一项来完成。”
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递给许言。许言的手抖得厉害,字迹歪歪扭扭,但他写得很认真:
1. 吃火锅(辣的!)
2. 看一次日落
3. 完成我们的房子设计
4. 去海边
5. 看李墨涵完成海滨酒店项目
6. 在阁楼看星星
7. 吃李诗薇做的所有拿手菜
8. 教会小杰折纸飞机
...
写到第九项时,许言的手没力气了,笔掉在床上。李墨涵捡起来,轻声问:“要我继续写吗?”
许言摇摇头,“剩下的...我还没想好。”他看向窗外,“也许...就这些已经够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清单上,那些歪斜的字迹像是某种神秘的密码,记录着一个年轻人对生命最朴素的渴望。李墨涵小心地折好纸,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我们会完成每一项,”他承诺道,“从火锅开始。”
许言满足地闭上眼睛,“嗯,从火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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