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利贞抱着便当盒走过来,只是一个便当盒而已,然而在一群饿的嗷嗷待哺的人中间走过,冯利贞却走出了押镖的架势。
“你是加班加疯了吧?”
顾奕君摇了摇头,眯着眼睛,说:“那也得等撬开她的嘴之后再疯。”
“你不是号称没有撬不开的嘴吗?”
一旁有人接话,说:“要是真撬不开,是不是就说明这姑娘是真无辜的?”
顾奕君瞬间气血上涌,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看着特别像恼羞成怒。
“她是上演中国版柯南吗?她不是凶手,也跟她没关系,但她就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出现在现场!”
有人连忙接过话茬,说:“哎哎,你们说柯南到底什么时候能完结啊?”
“只要我活的够久!我肯定能熬过作者!”
“天天肝加班,你还想熬过谁?”
“都给我闭嘴!还有几个小时就得放人!都别来打扰我破案!去去!”
顾奕君哄走一群人,给自己开辟出一块净土。
冯利贞开始吃他的爱心便当了,小火车造型的便当盒,装着满满的三文鱼寿司、黄金蛋饺和肉松脆卷,还有许多奇怪又可爱的小吃点,放在一众泡面桶中简直就是人间绝色。
“你怎么就跟人家小姑娘杠上了呢?”
又有人忍不住探头,附和说:“我们都觉得你——的破案思路有问题。”没说出口的是我们都觉得你有问题。
冯利贞也给自己圈出一块地来,叉起一块芒果布丁,布丁在四周馋疯了的眼神中颤颤巍巍,瑟瑟发抖,终于啪叽掉在了冯利贞的鞋上。
“哎呦喂——浪费了呀——”
周围一片唏嘘,默默哀祷那块跟他们无缘的布丁。
这双鞋还是女朋友新送给他的,冯利贞立刻冲去洗手间擦鞋。
“你快点出来,我想到怎么对付她了!”
顾奕君忽然窜起来,对着卫生间的方向大喊,兴奋的擦了擦拳头。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想跟我斗!”
周围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拿着咖啡纷纷走开,这个队长是真的坏掉了,简直不能要了,真想有个地方能退货。
从昨晚在派对上被捉弄着推下水,一直到现在,乔素都没有休息过,甚至几个小时前还在高速公路上被打手围困,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打死人,乔素难受的蜷在椅子中,枯黄的乱发遮住了脸,看着不像嫌疑人,反而比受害人还憔悴。
一个女警进到审讯室,看乔素这个样子,又出去给乔素带了杯咖啡。
很普通的外卖咖啡,用廉价的纸杯盛装着,温热的咖啡却有清醇的微酸气息,色泽如流金。
“喝不惯吗?”
顾奕君走进审讯室,见到原封不动的咖啡,无名火又起。
“我们基层就这么个条件,大小姐要是不愿意将就,也没办法,但也不能浪费了!”
顾奕君拿起咖啡就要喝,乔素的瞳孔悠忽收缩,如同骤然结冰的湖水,所有念头都如瞬间凝冻的游鱼,哪怕再多想一秒,乔素或许都会因为私念而犹豫,但那血液都似乎冻结的一刻,什么都来不及想,所有行为都是最本能的反应。
“别喝!”
乔素忽然伸手打翻了顾奕君手中的咖啡杯,连顾奕君都被乔素近乎凄厉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去拦乔素,急转身时咖啡撒出大半,泼在地上。
乔素被拷在座椅上,刚才也只能半起身,之后又摔回椅子,似乎那一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仅有的全部力气。
“你干什么——”
顾奕君忽然看进乔素再没有任何掩藏的眼睛中,真实的悲伤是会传染的,甚至会化为实质的痛觉,所以在对视的那一刻,乔素眼中的悲伤几乎化为世间最锋利的刀,直接扎进了顾奕君的胸口,顾奕君甚至不自觉的去捂胸口。
顾奕君看着重又蜷缩起来的乔素,再看向已洒了一半的咖啡,如白电劈进长夜,顾奕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理智清醒的断定不可能,但对危险更本能的直觉已经更快的做出了反应。
“所有人立刻放下咖啡,找证物袋包起来!联系医院,所有喝过咖啡的人现在立刻去医院做检查!”
“老冯!”
“啊?”
冯利贞还在翻笔录,弄不清状况的看着顾奕君冲出审讯室,然后又冲了回来。
“马上联系技侦,把这些咖啡送去化验。”
啪嗒一声,冯利贞手中的笔掉落在地,心想完了,这傻狍子是真的加班加疯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顾队是真疯了吧?”
“肯定是疯了呀!喝个咖啡做什么检查啊?”
顾奕君气的咬牙切齿,像羊群中唯一意识到危险的那只黑羊,差点就要忍不住扯掉那身羊皮。
“都给我滚去做检查,如果没问题,就当我请你们体检了!老冯!技侦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你忽然来这一出,这得汇报——”
“那就去汇报去申请!没喝咖啡的人都给我滚过来,去调监控!去查外卖店和外卖员!”
乔素缩坐在椅子上中,审讯室的门被摔上,隔绝了外面的兵荒马乱,心底深处的厮杀却渐渐混沌,她不该出声提醒,顾奕君本来就怀疑她,这一次更难说的清楚。
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打开,女警把乔素送去了拘留室。
完全安静的环境,疲倦到几乎失神,轻易触发埋在深处的声音,葬在黑暗深处的一簇光渐渐复苏,如春水解冻,水岸旁微暖的村落,春光中翩翩起舞的少年和少女,花香从音符中溢出,落在她十几岁时的白裙子上。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乔素终于从记忆的险滩中逃出,女警走进来,看了一眼没有动过的盒饭,眼中闪过克制的怜悯,又将乔素带到了审讯室。
乔素似乎很不喜欢审讯室的白灯,全身都在抗拒聚焦灯一般的光线,但却极力压制着,如果不是长久细微的观察,不可能发现乔素每隔几分钟就会不自觉抬头看向光源,眉间轻皱,眼中流过悲光,这近乎无意识的行为,或许乔素自己都没有发现,顾奕君却终于注意到了,但没动声色。
顾奕君满身寒气几乎结冰,脸上再也不是痞气的坏,而是血气浓重的暴戾,更可怕的是越愤怒,他反而越平静,连语气都比之前温和许多。
“技侦加急检测,结果已经出了,你打翻的那杯咖啡中检测出了肉毒毒素,你是学幼医的吧?也该有医学常识,肉毒毒素是目前已知的毒性最强的毒素之一,只要剂量足够,致死率基本是百分之百,但很奇怪的是只有你打翻的那杯咖啡中检测出了毒素,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顾奕君慢慢走近,低声说:““只有一杯咖啡有毒,而所有人都是随手拿了一杯,为什么那杯有毒的咖啡偏偏就送给了你?而你又是怎么知道有人下毒的?”
“我不知道。”
顾奕君却笑了,说:“你不知道,你不记得,你没有做,你这否认三连都用多少回了,就不能换个招式吗?”
乔素连咬唇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力气分辨。
“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你不仅知道有人下毒,你还知道要杀的人是你,你甚至知道是谁下的毒!”
“我是在警察*局里,按照你所说的,是有人下毒要杀我,难道我依然不是受害者吗?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怀疑我?”
“你觉得一个正常人成为受害者后,正常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顾奕君话中藏针,一语戳破关窍。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警察*局里,你觉得现在是什么时代?这是法治社会!要杀你的人脑子里该是有个多大的泡,才敢在警察*局里动手杀人?存心过不了广电审查的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吧?都可以说是丧心病狂了吧?正常人被一个这样危险的人盯上,该是什么反应?”
“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正常人的反应该是非常的恐惧,会很积极配合警方调查,把他所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生怕落下一个可能要害他的人,但是你呢?你宁愿放任一个想要杀你的罪犯,也不愿意将你所知道的说出来,是不是因为其中牵连着更不能被警察知道的事?”
乔素无力的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咖啡里有毒,我只是觉得那杯咖啡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是女人的直觉?”
乔素似乎不能确定,微垂眼睑,眼睛不自觉看向右手,那确实是一个很不确定的姿态。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订的咖啡,但那只咖啡杯看起来很普通,杯子里装的却是很贵的——蓝山咖啡。”
“你说什么?”
顾奕君双手撑在桌子上,明明没有更多的动作,却似乎随时将暴跳而起。
“蓝山咖啡?”
每一个字都似乎被咬碎了才吐出,顾奕君似乎是用尽了此生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扑向乔素。
审讯室中没开空调,却似乎连温度都下降了几度,甚至让人有一瞬错觉,仿佛又嗅到了残留的咖啡香气,昂贵的香气,带着高山之上的清寒。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门被推开,冯利贞探头探脑。
“什么事?”
“二十四小时到了。”
“去请市局报批,延长拘留时间二十四小时。”
冯利贞看着顾奕君,一脸的紧张,就像看恐怖片时,烘托音乐响起,明知道就要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已经准备好了下一秒的尖叫。
“乔家请了律师,听说已经跟市局打过招呼了,刚才律师过来,什么手续都办完了,袁局也签字了,现在就要放人——”
一沓笔录本啪的摔在了门上,早有防备的冯利贞身轻如燕,转身就跑。
顾奕君几乎就要疯了,冲出审讯室,听说袁局已经开车走了,顾奕君满楼找了一圈,最后揪着刚才出具释放文书的内勤不依不饶,逼着人家出具延长拘留的审批文书。
警局的人一早就见识过顾奕君的疯癫,还是被这个升级版的顾奕君吓得够呛,一圈一层的人围着,硬是没人敢劝,甚至顾奕君一动,围着的人圈就一波动,随时准备散开逃走。
内勤被逼的哆嗦着在兜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了一瓶速效救心丸,顾奕君也是丧尽天良,竟然顺手从桌子底下掏出瓶矿泉水。
“快点吃!吃完赶紧写!”
“速效救心丸需要含服——”
“别含了,吞进去,吞进去效果快!”
冯利贞终于忍不下去了,拨开人群,要同归于尽似的扑向顾奕君。
“来来来,过来,我给你写,你别在这丢人现眼!”
冯利贞平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他真发怒时,嚣张如顾奕君也莫名的会有些发怵,冯利贞生拉硬拽,终于把顾奕君扯走了。
群众忍不住感叹,冯利贞不愧是官方认证的定海神针,顾奕君再浪,还是被囫囵抓走了。
冯利贞把顾奕君推进楼梯间,要不是知道打不过他,楼梯间眼见就要变成命案第一现场。
“袁局签字放人,你还要杠什么?”
顾奕君似乎也终于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楼梯上坐下来,他这样的人,这一刻竟然看着有些疲倦。
而能让他流露这种神情的,只有那一件事,冯利贞点烟的手忍不住一颤。
“你认准了乔素有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知道有人在咖啡里下了毒,可当时要喝咖啡的人是你,她如果不打翻咖啡,就不会有人怀疑她,不过就是白搭上你这条命!”
冯利贞看着明显听不进去劝的顾奕君,叹了口气。
“她可是救了你的命!”
“你以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刚才在审*讯室里会不会掐死她?”
“没救了!你真是没救了!”
冯利贞气的踱步,走到窗子前,忽然停住。
“你过来看看,抱着乔素的那个人是谁?”
从楼梯间的窗户看下去,正好可以见到警局停车场,一个人抱着乔素出了警局,走到车边,很小心的将乔素放在车座上。
当初案件讨论会上,那人在呆板的证件照中已是惊艳众人,真人更是俊秀如玉树,将乔素放在车座后,那人随手一拢黑色的风衣,遮不住的逼人气势,却又奇异的内敛于温雅之中。
顾奕君微微笑了,声音轻的连离他极近的冯利贞都听不清。
“想不到人都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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