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二章

沈昭昭随着胡俪卿来到她房内,再一次唤来了肃慎。

“你们可是想知道结束契约的方法?”肃慎开门见山道。

对方莅临寒舍算是给足了面子,胡俪卿自是不吝赞美,好好吹捧了一番:“神君不愧为神君,真是料事如神、神机妙算!”

谄媚之词从耳畔扫过,肃慎直奔主题:“献祭罪恶之元,受得敬仰,直至崇高之地位。‘元’一字可解为‘精元’,亦可解为‘根源’。精元继承法力,恶者以法力作恶,善者以法力为善,善恶之别从不取决于它。是以献祭精元虽不错,却远不及献祭根源事半功倍。”

“我懂了,”沈昭昭举手道,“是要把心挖出来献给倾取鼎。”

肃慎颔首道:“不错。至于‘崇高’一词,也并非全然是‘尊崇’之意。理解源于体验,经历不同,认知便会有不同。颜姑娘受怨念影响,才会曲解。尊者显贵,然决定其高度的是外在而非自身,且终有上限。真正的崇高至高无上,看重的是至真至诚。有此真心,一个便已足矣。”

这下沈昭昭又听糊涂了,正要发问,却见胡俪卿俯身道:“多谢神君指点迷津。”似是已了然于心。

“卿姐姐你听懂了?”她问。

“那是自然,姐姐我这一千余年可不是白混的。”胡俪卿胸有成竹道:“倾取鼎的事儿就包在姐姐身上了,妹妹你就别管了。”

沈昭昭握着缚谎索,在确认她说的是真话后,便顺理成章地安下心来,心思也飘到了别处,飘到了两日后的上元节。

上一次上元节她没能好好过,这一次得好好补回来。不知睽寐城会不会放烟花,会有阿慕过生辰的那次好看吗?不对,她又弄错了。那日并非阿慕的生辰,阿慕与她是同一日生的……

“察查断恶乃地府之职,我无权簪越。”

肃慎威严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身旁的胡俪卿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在那儿磕头:“求您看在她与您曾为兄妹的情分上……”

“法不容情,概不例外。”肃慎疾声打断,脸色难看极了。

沈昭昭见他甩袖要走,急忙拽住了他:“神君我送送你。”

她拉着他一路小跑到了客栈外。

“沈……姑娘可……也是想……为颜瑾说情?”肃慎扶着墙,气喘吁吁地问。

“神君,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我……许久未跑过步了……”肃慎好不容易顺好气,直起身子,一字不拉地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沈姑娘可也是想为颜瑾说情?”

“说情?”沈昭昭联想起胡俪卿方才的样子,问:“卿姐姐求了什么情?”

“她想揽下所有的罪责。”

以胡俪卿对颜瑾的情谊,有此请求倒也合理。

“非也非也。”沈昭昭摆手道:“神君如此在意颜姑娘,定会在能力范围内帮她的,哪儿用得着我说情?”

肃慎有些意外:“沈姑娘何出此言?”

“神君出现的时机甚是耐人寻味,若我轻呼一声‘神君’你便现身,那早在宾至酒楼你就该出现了。”

“沈姑娘多虑了,”肃慎矢口否认,“早先我有案子要审,许是没有听见。”

沈昭昭挥舞了下手中的缚谎索:“神君,我有缚谎索,你是骗不了我的。”

肃慎不说话了,笔笔直地杵在那里再也没了动静,像是真化为了石像一般。

沈昭昭忍俊不禁,决定不闹他了:“好吧,就当是我多虑了。”她煞有介事地凑近,小声道:“其实我找你,是想刺探敌情的。”

肃慎这座石像终于有了反应:“敌情?沈姑娘有敌人?”

“没错!”沈昭昭用力地点点头:“我的敌人就是昭熠。”

肃慎晃了晃神:“沈姑娘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昭熠到底长得有多好看,多耀眼,多厉害,我到底哪儿不如她。”

肃慎沉思了片刻道:“我未见过她的长相,也无从知道她如何耀眼,前两个问题恕我无法作答。至于后两个问题……”他顿了顿,似是在甄字酌句:“身而为神,地位本就优越,况且她维护三界秩序立功无数,在天庭自是颇具盛名。”

没想到她这么厉害。沈昭昭瘪了瘪嘴:“那依神君看,我还要修炼多久才能赶上她?”

“沈姑娘天资聪颖,提升修为不过是时间问题。”

有了这句话,沈昭昭瞬间信心百倍,忽地又想到了什么:“神君,你待我这么好,可也是因为她?”

肃慎未正面回复,反问:“沈姑娘何必将自己与她划分而开?”

“我不是她,我跟她是不一样的。”

“如何不同?”

“论样貌修为,我都不如她,不过有一点我是比她强的。”沈昭昭拍拍胸脯,自豪道:“那就是我比她温暖。”

肃慎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常年受寒症所困,本以为无药可医,直至天君将昭熠托付于我。只要与她在一起,我的症状便能得到缓解。我曾以为那是因为金乌之力,但她离开后才发觉并非如此。于我而言,她是温暖的。”

沈昭昭惊异于肃慎脸上扬起的暖意,倍感失落:“没想到我竟连这唯一的优势都没了。”

肃慎摇摇头:“万事万物皆有千面,外界所见始终是片面,欲以三言两语涵盖所有,岂不狭隘?所以,昭熠是温暖的,而你,”他转向她,笑意未减,“也是耀眼的。”

***

肃慎走了好久,沈昭昭仍沉浸于褒奖中不可自拔,一蹦一跳地回到房间,刚一推门,就见黎墨正襟危坐在那里,明显是在等她。

“你与那狐狸精去哪儿了?”他问。

沈昭昭坐到他旁边,为自己倒了杯茶:“我们找了神君,问解除契约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没太听懂,但卿姐姐懂了,她说她会搞定的。”

“你还信她?”

“对。”沈昭昭相当笃定,为他倒起了茶,讨好道:“师父,我们上元节过完再走,好不好?”

对此黎墨未作太多反应:“随你。”

见他有些反常,沈昭昭以为他是生气了,乖巧道:“师父,你别气了,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儿了?”他问。

“我不该只身犯险,更不该让阿金骗师父。”沈昭昭愉快地细数起自己的罪状来。

本来气已消了大半,被她这么一提,又后怕起来:“若不是我察觉了蹊跷,若不是这鸟毛还算有点脑子,半路折回带我去找了胡俪卿,后果不堪设想!”

金乌翮被“鸟毛”这一称呼激怒了,提出了短暂的抗议。

“师父你多虑了,我带了缚谎索,不会有事的……”在他的注视下越说越小声,诸多辩解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句:“我错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继续。”

“继续?继续什么?”

“继续反省。”

“除这些外,我还做错了什么吗?”

“你为何要找那老顽固?”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

“师父,你为何如此在意我找神君一事?”她想知道《女子宝典》中“据为己有,红粉勿近”这一条对于男子是否也同样适用,抑或是他同她一样,纯粹出于胜负欲或者占有欲。

结果,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句:“魔神势不两立,你这是背叛师门。”

她大失所望,叹了口气道:“好吧,弟子认错。”

“你这是真心认错的态度吗?”这副样子显然是在应付他。

“当然是真心的。”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起了玩心,猛地凑近道:“师父你看我的眼睛,是很诚恳的!”

她的脸离他这般近,近到他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近到他能感受到她吐出来的气息。近到他的鼻尖点着她的鼻尖,若有似无。近到只要稍稍再往前一些,他们的双唇便能相触。

他失了方寸,咽咽口水,不敢轻举妄动,也舍不得离开。没想她却不似他这般留恋,与他拉开了距离。

就在他觉得空落落时,胸口一沉。他低头一看,她竟侧耳趴在了他的胸膛上。

·

肃慎刚到自己的房里就嗅到了不属于这里的气味,按味道的浓度推算,其主人应该在这里静候他多时了。

他俯身行礼道:“天君。”

帛棠慵懒地斜坐在书桌旁,倚头望着燎炉,有意无意地感叹道:“当年你教授昭熠天道法则,带她平定叛乱,三界甚是安稳太平,根本无需我操心。若不是后来恰逢你下凡历劫……”说到这儿,他语气一转,“对了,那倾取鼎的现任宿主可是你那时的凡身胞妹?”

“回天君,正是。”

帛棠转眼看向他:“你这次下凡可是为了她?”

“天君误会了。”肃慎泰然道:“为臣是为应沈姑娘的召唤才下凡的。”

“也是,阿慎你最懂得拿捏分寸,向来最令我放心。”帛棠笑了笑,收回目光:“本以为昭熠也同你一样,才委任她暂代了司法神君之职。没想她定力不足,被黎墨灌输了那些个歪理邪说,利用了一罪不二判的规定,赶在你回来前从轻处置了他。倘若当时是由你处决的,我也无需像现在这样操心了。”他揉揉眉心,如释重负道:“不过好在这一切快要结束了。”

“天君是指昭熠,还是黎墨?亦或是四诚?”

“这三者在我看来是同一件事。四诚已是囊中之物,不必多说了。”帛棠拿起桌上的笔,摆弄了起来:“昭熠与黎墨前缘未尽,被他吸引不过是时间问题,只需他稍加努力,便能成为其至爱,之后就剩应劫的事,那就更简单不过了。凡劫已渡,孽缘已断,她心无旁骛,回到正轨。届时黎墨也算是劳苦功高,倘若能证实其确有向善之心,那我愿不计前嫌用至诚之力将其净化,亦算是为三界除去了一心腹大患。”

抛开其他不谈,帛棠说的确实没错,可其中存在变数。肃慎不动声色道:“黎墨生性顽劣,未必愿意配合。”

像是知道他会有此虑,帛棠在抬手随意一圈,沈昭昭和黎墨出现在了半空中。

他抬抬眉毛:“愿不愿意配合,一看便知。”

·

沈昭昭趴在那儿好一会儿,一动不动,不知在干嘛。

黎墨实在按耐不住,开口道:“你这是……”

“嘘,先别说话。”她一把捂住他的嘴:“我在听你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得好快,同上次他背着她时一样快。她以前喜欢湛泽雨的时候,也曾这样过。

她仰头看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他先一怔,六神无主了一阵后平定了下来:“这是什么蠢问题?”

这个问题才不蠢呢,他不说,她怎会知道?她腹诽了长篇大论,正欲好好抗议一番,脸颊处多一抹温热的触感。

他轻抚着她脸颊,目光温柔而深邃。就在她试图辨别其中掺杂的究竟是什么时,他黠意一笑,将方才的所有情感全部掩盖了起来。

“怎么,你现在才知道吗?”他坏笑道。

心里又鼓又痒的,她不敢用力呼吸,轻轻问:“我是谁?”

他揪起她的脸蛋:“你是沈昭昭。”

他看到她甜甜地笑了,他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然而就在下一秒,怀里一空,她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只留给了他一个无情的背影和一颗拔凉拔凉的心。

·

看着黎墨灰头土脸的样子,帛棠心情大好:“能听从我的建议,还不算无可救药。”他收起画面,看向肃慎:“料事如神、神机妙算的阿慎难得也有算错的时候。”

肃慎的脸色不太好看:“黎墨将以何种方式背弃她?”

帛棠轻描淡写道:“自然是最直接的方式,让她尽快结束这一世。”

肃慎心底一紧:“人世间的苦难当真微不足道吗?”

帛棠阴沉了下来:“这个问题你已经回答过颜瑾了,不是吗?”

他起身,向他踱来:“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待她回来后你们便同从之前一样治理三界,届时我又可高枕无忧了。”行至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阿慎,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啊。”

·

“卿姐姐,我确认了!”沈昭昭闯进胡俪卿的房间,兴高采烈地公布了这一好消息,却未能在第一眼找着胡俪卿。

不过一会儿工夫,这里就就像被打劫过了一般,橱柜皆敞开着,桌上垒满了厚厚的账簿,有小土丘那么高。

“确认什么了?”胡俪卿的声音从账簿中传来。

“确认他是喜欢我的,那怜心阵果真不靠谱。”沈昭昭说着走上前去一看,原来胡俪卿坐在那些账簿后面,正在核算账目,清点着金银珠宝。

“你现在才知道?”胡俪卿手中打着算盘,没有片刻停顿。

她怎么同黎墨说了一样的话?沈昭昭问:“卿姐姐你是何时知道的?”

“那晚他出现在我房里,通过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通过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不亏是卿姐姐!”沈昭昭对她的钦佩又多出了几分,见她一直埋头忙活着,不禁好奇道:“卿姐姐你在忙什么?”

“这不年底了,该算算总账了。”胡俪卿抬头看向她,接着方才的话题问:“他的心意确认了,那你的呢?”

“方才我的心里酸酸的,麻麻的,又酥酥软软的……就像是……一脚踏空了一般。”沈昭昭努力描述着刚刚的感受,可用尽了毕生所学,仍是觉得不够准确:“卿姐姐,这代表着我也是喜欢他的,对吧?”

与她的兴致勃勃不同,胡俪卿显得有些严肃:“自己心意应由自己判断才是,怎可事事都征询旁人意见?”

她向来乐于帮她答疑解惑,怎突然如此反常?沈昭昭有些奇怪,但没有深想:“我觉得是喜欢,我以前对着喜欢的人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是何等难能可贵,怎可稀里糊涂的?”胡俪卿板起了脸:“若是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便不能以同等的感情回应对方,这于他而言,是极其不公平的。”

这下沈昭昭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自己无法准确判断,她又不愿意帮忙,这该如何是好?莫不是一定要找回四魄?她可不想。

胡俪卿再一次瞧出了她的心思:“说吧,你为何不愿寻回四魄?”

沈昭昭苦着脸道:“因为四魄归位后,我便无法像现在这样快活了。那些讨厌的情绪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压着我的心口,哽着我的喉咙,堵塞了我看待这个世界的途径。还有一些令我自己都害怕的阴暗念头,它们总是比那些美好的记忆更有说服力,我好怕自己会变坏,我讨厌那样的自己。”

胡俪卿的神情柔和了下来:“要弄清自己的心意,还有其他的办法。”

“真的吗?”沈昭昭一下又精神抖擞了起来。胡俪卿勾勾手指,她将耳朵凑了过去,听完后,更是信心倍增:“如此简单?”

对于不怕羞不害臊的她来讲,确实简单。胡俪卿笑笑:“对,就是如此简单。”

“我这就回房试试!”

胡俪卿急忙起身按住跃跃欲试的沈昭昭:“妹妹你莫要心急,这一招最讲究的是时机。”

“那怎么判断时机对不对呢?”

“当你望着他,他也望着你,你们的眼中只有对方,别无其他,”胡俪卿捧着她的脸做了示范,“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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