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围猎(1)

狂霖晚来急,波深几许,芳草未歇,熹光破晓时团团栀子迎疏雨而盛。

夏多雷雨,姜煐换了身轻便衣裳。

房中若有似无的暖香提醒她昨夜有个人曾在此久留。

可什么时候走的,却不得而知。

外头的雨又大起来,地上溅起尘土,姜煐走进书房,看见裴颐之收起卜卦之物。

天机镜正躺在桌角,泠泠泛光。

她问道:“是什么结果?”

“皎皎知道结果。”他长指翻开信件,从容道,“程廷已经按你所说画好千山猎场地形图,他会在围场此处等待。”

他把地形图递给姜煐,指给她看,姜煐并没有接。

“这不是给我用的。”她说。

裴颐之眨眨眼。

“千山围场的地形我一清二楚。不光是千山围场,整个邑安府,雍州,陇中,我都一清二楚。”她说,“这是给你们用的。”

裴颐之微微一笑,收回地形图:“如此便好。”

临走时裴柳氏尚不明白他们要去做什么,姜煐看着宋玄盛被绑进马车,收拾好东西提刀从雨帘中钻进去,看见裴颐之胸前的镜子落下几滴雨珠,伸手拂开。

她认真地拿起它,照向自己。

她以为自己定会为改命之事激动万分,可镜中女子神色冷峻,并未如想象中浮动雀跃神情。

“我真想看看你眼中的世界,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如提线木偶般站着呢。”她微微一笑,放下镜子,“挣断手中的线一定要费不少功夫。”

可她还是想去,想看看这根线有多韧,看看天上放飞到地上的风筝是不是能在地上安然无恙地行动。

裴颐之眸光幽深,好看的唇瓣微微张开,没有说话。

雨声渐大,马车仓皇不进,穿着蓑衣的马车夫大声道:“郎君,马车后轮陷在泥里了。”

姜煐撩开车帘,闷热气息笼罩四野,搅得人心烦意乱。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双马并行,竟不能使力?”

“雨天路滑,需得下车推才行。”

车夫利落跳下车,裴颐之同样掀开车帘,冒着雨催马前行。可坑深泥滑,难以向前,宋玄盛忽然张口说可帮忙,姜煐见雨不曾停,给了他一次机会。

“若行不轨,我会直接杀了你。”

宋玄盛不惧怕她眼中杀意,仅是笑了笑:“殿下自便。”

裴颐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他松了松筋骨,直接下车往前推马车。马车得了力,终于往前动了动,宋玄盛浑身是雨,薄薄夏衣贴在身上,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姜煐第一次好好打量他,想到他或许真和自己是亲戚,感到十分奇妙。

“你到底多少岁了。”

“十几。”

“你应该比我小。”

“外疆人看上去长得大些,”宋玄盛冷脸问,“我长得高有罪吗,殿下?”

姜煐懒得和他讲。她心中计划绕了几圈,停在某一点,抬眸看向裴颐之,最后要求马车夫停在程廷安排的汇合点,到山腰后处等候。

巳时前,天已放晴。黄莺在林中啼叫,婉转动听,程廷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横刀直接落到宋玄盛脖子上。

姜煐摇头:“小公爷,不可。”

程廷吹了声口哨:“这是哪家得力助手,生得这般瘦弱?”

“无名之人,”姜煐微笑,“用处大得很。”

时候已到,宋玄盛复被绑丢进破木房中。姜煐三人于草木繁盛处密议此事,得知小朝仪的马车早已驶入千山围场。

“雍亲王昨夜便带着明安郡主来了,帐内把酒言欢,歌舞升平,好不热闹。今日巳时殿下的马车进入后,听说是要补觉,怒气冲冲地关了帐子。”程廷说,“他们定没有想到殿下正在这里和我们私会。”

姜煐睨了他一眼:“注意你的言辞,小公爷。”

小朝仪在睡觉,这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在睡觉,她也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

姜煐神情莫测,微微挑眉:“玄盛在这里,引人来便是。”

“引蛇出洞?”

“正是。”姜煐递给程廷两支信号弹,说,“劳烦小公爷在此等候,若梁晗来此,则用红色;若事出有变,则用蓝色。”

程廷又见她递过来一张纸,正是早日绘制的地形图,上面已经详尽写好了计划路线,程廷满意点头:“殿下写得好,这手好字,我怕是一辈子也练不来。”

姜煐摇头:“不是我写的,裴郎的字天下一绝,你便好好珍藏吧。”日后可是一字千金呢。

宋玄盛眉目沉沉地看着他们走出来,姜煐不置一眼。

三人分头行动,姜煐准备携刀前往小朝仪处,偷天换日。临行前,她捏了捏裴颐之的手,裴颐之淡淡会意,跟着她往一边走。

树叶沙沙作响,裴颐之低声问道:“皎皎觉得玄盛不是宋家人?”

“我未曾怀疑过裴郎,但我想这是雍亲王想要的结果。我早起左思右想,从未听过姨母留有子嗣。”姜煐说。

裴颐之颔首:“皎皎带我来实属冒险。”

“说好了一路同行,少谁都不行。”姜煐扬唇抬眸,“裴郎怕了?”

他摇头:“怎怕?”

“不怕就在这里等我。”

裴颐之静静看着她。

“不管裴郎算得是甚么卦——”姜煐握了握他的手,“我都会回来见你。”

她最后一节手指从他手中溜出去,刹那间,裴颐之似乎看见近日梦中的一切正在兑现。他竭力抛开不安鼓噪的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冷冷抿着唇。

程廷叼着狗尾巴草站在一侧,笑道:“舍不得啊?”

裴颐之眸色沉沉,白皙面容上毫无表情,难以揣测,清冷似水。

程廷将手在鼻尖摆了摆:“裴兄每日熏几两香啊?”

“程兄也学会多管闲事了。”

“啧,裴兄不是一样学会了骗人嘛,”程廷满脸笑嘻嘻道,“裴兄为何进道宫,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现在虽无权无势,可还记得裴兄当日的诺言呢。诶呦,诶呀,这是甚么脸色?”

程廷睁大眼:“裴兄玩儿真的啊?”

裴颐之眉尖微动:“何谓真,何谓假?”

真亦假来假亦真。胜者为真,败者为假。

程廷道:“裴兄送信喊我来雍亲王夜宴中可不是这么说的。若她知道裴兄心中所求……裴兄猜猜她会不会恨裴兄。”

“恨?”裴颐之徐徐笑道,“恨我甚么?”

他有哪件事做错了?

-

姜煐曾来过千山围场。

那时她是个骄纵无忧的小姑娘,想要甚么都有。她没事就在周围骑马溜达,兔子看不上,要寻更大的猎物。

可雍亲王和爹爹都不肯让那些猎物出来,只说会伤了她。

她感到愤懑委屈,此后让小黄门在盛京不远处新辟了自己的猎场。

姜煐庆幸自己这张脸和儿时无异。她挑了个离帐子近的入口,大大方方走进去,本要拦她的侍卫看见她这张脸不太敢拦,只是极其困惑地挠了挠头。

一路行无阻碍,婢女们行礼。她趁静芽去照料膳食的工夫,撩帐进入内里,看见儿时的自己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张芙蓉美面睡得通红。

她刚想伸手探自己熟睡程度,不想武艺还不深的自己迷迷糊糊很是警觉,揉了揉眼睛正要睁眼。

姜煐心猛地一跳,感到一阵极为彻骨的疼痛!

小朝仪半抬眼皮,脸上震惊的神情还未露出来,便被她一掌利落拍晕了过去。姜煐的心仍旧猛跳着,可现下疼痛感已经好了许多。

她将小朝仪包成粽子,挪到床里侧,自己穿上华衣锦服,熟稔地坐在镜前补妆。

镜中的脸她出发前才瞧过。

相比十几岁的自己,她脸上多出了淡漠的痕迹。而小朝仪喜欢的妆容,也早被二十四岁的她抛弃。

她再度看向镜中的脸。

顶着过往妆容的她多有矛盾,她尝试扬起笑容,让自己变回那个一无所知,快乐骄纵的小帝姬。

稍时,静芽回来了。她看见姜煐坐在镜前补妆,问道:“殿下怎么起了?”

“睡好了。”

静芽要去收拾床铺,姜煐牢牢捉住她的手,强硬道:“去见梁晗。”

静芽愣了愣:“殿下没戴那支海棠金钗?”

姜煐笑道:“兰花也好。”

-

穿回宫装的滋味并不太好。

姜煐站在帐子前,帐子一层层被静芽卷开,阳光直直照在她的脸上。

她抬起手,感受到两腿在有限的空间中行动,让自己的步子变得更加袅娜。

姜煐抬眼扫了一圈,外头的侍卫少了几个,剩下的也忽然被叫走了。她记下此事,想起刀还随小朝仪睡在床上。

静芽放下帐子,随她前往主帐中。

梁晗与雍亲王正在下棋。

姜煐言笑晏晏地走进去,落座喝茶,天真自然。

梁晗的面色仍旧惨淡,可妆容精美,美貌不仅不减,反而更惹人心疼。她朝姜煐问好,不慎下错了一个字,弱弱撒娇求雍亲王让她悔棋。

雍亲王百般宠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只要涴清愿意,这盘棋输了又何妨!”

梁晗还真就赢下了这局。

姜煐看得无味。

她既不想看雍亲王一把年纪疼宠梁晗,也不愿意在梁晗脸上看见心满意足。好在雍亲王愿意赶紧离开容她俩说些体己话,姜煐才忍住笑容,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

“围猎即将开始,涴清……”

梁晗捂嘴直笑:“涴清明白,不多说,届时便和殿下一同出来。”

雍亲王转身离去,下人们也被梁晗差遣出去,大帐内只剩下她们二人,姜煐的心仍没放下。

梁晗收了笑容:“殿下如约而至。”

姜煐点头:“涴清何时与我走。”

梁晗双眼盯着她,露出一阵浮动微光。她略微沉吟:“若我和殿下双双失踪,恐会引起骚乱。”

姜煐似乎早已料到她的说辞,毫不吃惊,只是说道:“宋玄盛在围场处,我已经带他过来。”

“宋玄……”梁晗眸中闪过一丝吃惊,但很快掩藏下去,微微笑道,“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姜煐点头。

“既然如此,涴清全听殿下安排。”

姜煐紧盯梁晗面容,正值此时,静芽从外头被侍卫丢进来,她被掐疼了,满面眼泪,侍卫拦着不肯进,毫不客气。

静芽从地上站起来,腿一崴,跌倒在地,似乎被侍卫踹过。梁晗不动声色,姜煐站起来,上前就狠狠给了侍卫一巴掌,冷笑道:“你是甚么东西,也敢动本宫的人?”

静芽拉住她的袖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殿下,侍卫们说咱们帐篷里进了贼,正往里头到处翻,怎么说都没有用!”

鸡汤喝了很多,总希望自己会幸运。但是不涨的收藏和轮空的榜单正在提醒我。现在的目标是努力完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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