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升祚

雍亲王之死归于战场后并遗症,有多名军官作证雍亲王身子不适已久。介于姜烨罪责,姜煐并未褫夺雍亲王名号,仅未封其功绩,让人抬棺回邑安府安葬。

裴颐之做了很多功夫,摒去朝堂上一切异声。姜煐升祚御极已定下时日,由他亲自卜卦,算出良辰。九月二十一。

“是好日子。”他说。

姜煐想要了解那日他是如何杀了雍亲王,但他闭口不谈。问了程廷,才知是鸿门宴。他口舌向来厉害,雍亲王本就想要杀他二人,如今裴颐之前去,伪装成猎物的模样,再一刀封喉,成反击之势。

程廷道:“裴兄和从前不太一样。”

“如何不同?”

程廷摩挲下巴:“啧,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不像个言官。还以为他只会弹琴作画写奏折。”

姜煐轻轻一笑:“是啊,谁能想到。”

“他为殿下做了许多。”

“他是大景臣子,应当的。”

但他亦说过,他是她的刀,是她的臣子。

是他心甘情愿的。

雍亲王一事落下帷幕。

朝堂风波暂停,姜煊时不时出面来找裴颐之看字画。他原来还叫裴哥哥,裴颐之忙得很,没空理他,现在只管叫姐夫,裴颐之有兴趣搭理了,还会送他拓本。

姜煊提出要住到宣州游玩。玔午骗了他,他挺伤心,现在看见小娘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每日诵春吟秋。

姜煐想了想,那里地属江南,重文轻武,果真是姜煊选的好地方,便准他去。

虫鸣袅袅,他朝裴颐之讨来拓本,问道:“姐夫什么时候和阿姐成婚?”

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煐装作没听见,裴颐之倒茶的手未停,说道:“王爷,臣与殿下清清白白。”

姜煊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清清白白?”

姜煐抬眼。虽说现在不想成婚,但是还装没有联系,是不是有点过时了?

姜煊想了想,转身问姜煐:“听闻宣州人杰地灵,阿姐喜欢甚么样的,我去宣州帮阿姐物色物色。”

姜煐瞧了眼裴颐之,他假装喝茶,垂着眼睛,不知道茶杯里有甚么东西那么好看。

她随口道:“喜欢俊美的。”

“哦,俊美郎君,那肯定的啦。还有呢?”

她说:“最好会抚琴吧。”

“俊美,会抚琴。”姜煊皱眉,“就这俩?那很容易找吧,盛京一抓一大把!”

姜煐点着手指头:“还要有才华的,最好是进士及第;还喜欢字画好看的,要和人一样好看;还喜欢听话的,我说甚么就做甚么。”

姜煊怔了怔,看向裴颐之,又看向她,看向裴颐之,又看向她,走过去,小声问:“阿姐,你们甚么时候成婚?我参加完了再走。”

裴颐之看过来,如玉面容有一种强装不在乎的在乎。

姜煐小声回复:“你莫管他了。”

姜煊皱起鼻子:“好、吧。那裴哥哥的生辰你会送甚么?”

“生辰?”

“你不知晓吗?”

姜煐张唇,镇定道:“我自然知晓。”

自然知晓……完全忘记是哪一日,咳。她的生辰在秋日,裴颐之的生辰在夏日里么?

“那阿姐准备了甚么?”

“秘密。”

见他二人说完,裴颐之淡道:“殿下可要喝茶?”

“嗯。”

姜煐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补充道:“嗯,还喜欢会泡茶,会做蜜浮酥奈花的。”

裴颐之在袅袅热气中微微笑道:“能被殿下喜爱,是莫大的福气。”

姜煐道:“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是福是祸都只能受着了。”

两人对视良久,一语不发,姜煊觉得自己站在中间格外碍事,不由叹了口气,跟着喝上一口茶。

-

翌日,姜煐想要召裴柳氏进宫,却得知裴柳氏已经回邑安府裴宅。

“母亲回家了。”他说,“回有父亲的那个家。”

她沉默半晌,问:“你是不是像你母亲?”

“嗯,有人这么说。”裴颐之道,“母亲如果愿意,还会回来见我的。”

“你惹她不高兴了?”

“没有。”

姜煐笑了笑。

他道:“皎皎同我去玉清宫祭拜师傅罢。”

玉清宫……

她久未去了,理应去往那里。

这次去是以帝姬之名,下次去,就是以天子之名。

她戴上幕篱,乘马车与他前往玉清宫,倒地之后发觉多了很多生面孔。裴颐之代发修行,不是寻常弟子,但盛名远扬,好似所有人都认识他。

青砚当了小师傅,有几分成熟模样,问起天机镜的事情,裴颐之只说在宫中。

青砚道:“当时没想到,师兄会辅佐那个颐气指使的帝姬。”

啊?

当初好像就是青砚说她爱听八卦来着,这么多年,爱听八卦的难道不是青砚?

姜煐咳了咳,青砚问道:“这位是?”

裴颐之淡道:“是家妻。”

青砚倒吸一口冷气:“师兄娶妻了?”

姜煐掐了他一把,裴颐之反手扣住她,笑了笑:“不必宣扬。”

这三字从青砚口中传出去还能有甚么好结果,想必盛京日后都要传她姜煐横刀夺爱,将冰清玉洁的宰相纳入床榻中。

——可那又怎么样。

她一定得要他的。

到了青玄天师的牌位前,姜煐上了三炷香,裴颐之跪在蒲团上行礼,郑重其事,谨以此遥寄哀思。

姜煐退出去,留了些时间给他们。

她问青砚:“裴大人算卦一向准么?”

“没人能比他更准了,便是师傅都曾自叹弗如。”

姜煐又问:“若是不圆满,是谓何意?”

青砚思忖片刻:“师兄卜卦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掩饰。当真说了‘不圆满’么?”

“你只管说。”

“想来……是差一点吧。”

“差一点?”

“师兄瞧着冷,实则柔,很照顾人。”青砚道,“差一点,不会有什么大碍,人本就难以接近完满。”

姜煐笑道:“这样?”

“事事如意,还是人么?”青砚道,“正是有不如意,才有此念想。夫人,若真事事圆满,是要叫老天难办的。”

“如何说?”

“要不怎么说知天命者难能长寿呢,替旁人圆满,也是一个意思。”

姜煐道:“可是青玄天师……”算是长寿。

青砚点头:“夫人不必担心,既然有师兄打包票,那便稳妥。我说的,算不得甚么。”

姜煐沉思片刻,点头谢过。

回之前,姜煐还去自己住过的地方瞧了瞧。

她道:“当时为甚么愿意给我抄经书?”

“总要有人抄的。”

姜煐眯眸:“你的意思是,谁让你抄,你都会抄?”

裴颐之轻笑:“自然不是。”

他本对她没甚么兴趣,谁知有只猫儿天天缠在身边喵来喵去。

猫有趣,小人儿也有趣,常常拿着剑自言自语。

于是他想,抄经书也没甚么,看看戏本剧。

谁知一看就栽了进去。

更遑论所谓天命……

他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姜煐看见房间的惊鸟铃下挂着三个三花小狸奴的编绳,一只在喵喵叫,一只在哈气,一只在睡觉。

她摇摇他的手,说:“裴颐之,你给我做一个。”

“那就是皎皎,是我挂的。”

“啊?”

“在进入大景宫前来这里做的。当时……”他回忆道,“我十九岁,念着你,也念着将来。”

“那现在呢?”

他拉着她往前走,笑道:“与皎皎,只争朝夕。”

“错了。”

“如何错了?”

姜煐道:“不必着急,我和叔慎还有很多时间。”

-

这段日子闲下来,姜煐一直在养身子。

御膳宫仔细调理着,不是顿顿大补,是每顿都合理搭配。裴颐之偶尔过来陪她用膳,说福宁殿修好了,需不需要换个名字。

“换了也好。”她道,“叫紫宸殿罢。”

裴颐之点头,又说衮服已经制作好了,问她要不要选冕旒。她选好后,又选了珠钗,裴颐之一一记下,全都照做。

姜煐想起来:“顾頫那个小娘子还在给他相亲么?”

“许是在吧。”

“带她进来,我瞧瞧。”

裴颐之手一顿,从纸张中抬起眼睛。姜煐道:“我又不见顾頫,你紧张甚么。”

“没甚么,殿下便是见了,臣也没有立场说甚么。”

“哦。这样。”姜煐扁嘴,“嗯,是呢。”

裴颐之办事利索,很快就将小娘子带进了宫。

她记得顾頫应当年有二十五了,小娘子看上去仅有二八年华,生得极为灵动,步姿翩跹,一双眼眸好似会笑,见了便让人高兴。她格外有礼仪,问了才知是大理寺少卿的庶女,确实只有十六岁。

有些不同的是,她右眼皮上落着一只蝴蝶,姜煐还以为是墨汁画就,没曾想是天生如此。她说妾母家上不得台面,是山里大湖出身,姜煐只道她是女帝,同为女子,有何上不得台面?

小娘子眼睛直发亮,握着团扇的手放下来,道:“呀,殿下说得太好啦,刚刚那是爹爹教我说的,我可不是这么想的。”

“那你怎么想的?”

“嗯……”她嘟着嘴道,“我阿娘和我爹爹就是因为上门闹掰的,按我们大湖边的规矩,男人应该上门,用阿娘的姓氏才对,不过,我爹爹是盛京人,还是回到了盛京。我和阿娘一起生活了十四年,阿娘去世前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去找爹爹,所以爹爹把我安置在老家,派嬷嬷教我盛京贵女的礼仪,我学着倒是新鲜,可是他给我找了个盛京的夫君,我是不同意的。”

姜煐觉得有趣极了,笑出声。

小娘子啊呀一声,脸红道:“当着殿下的面说这么多,真不好意思。”

“你叫甚么名儿?”

她说:“来这边跟着爹爹姓了,叫冉玉蕤。”

姜煐点头:“是好名字。”

“嗯……”

“你和顾頫之间何如?”

冉玉蕤摇头:“不成。我来便是想和他解了这婚约,他找一个盛京贵女便好。但他脾气可坏了,说明来意后,忽然把我关起来……真是神经病。”

想到顾頫的样子,姜煐忍不住又笑:“那你现在怎么想?”

“我和他做了交易,他同意了。只是……”冉玉蕤很为难,“他年纪也不小了,和我叔叔一样大,谁能看上他?”

姜煐点头:“那你再努力努力。”

冉玉蕤问:“殿下,听闻女子将来也能为官,可是真的?”

“当然。你有此意?”

“也不能说有,”她想了想,实诚道,“有点兴趣吧。这里的东西我没见过,甚么都有些兴趣。”

冉玉蕤走后,第二日散朝,顾頫便来请罪。说她年纪小,不懂事。

姜煐随手翻动奏折,说:“本宫看她懂事得很,倒是顾大人不太懂事。顾大人年纪不小了,要是不懂,可以求人。”

顾頫难得哑口无言。

这样的小娘子配顾頫挺不搭的,顾頫怎么会陪她笑呢?

“不行就赶紧放了人家,你能耽误,人家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呢。”

顾頫黑着脸走了,临走前在裴颐之面前摆了好长时间臭脸,姜煐听了哈哈大笑。

连月细心照料,心情又好,姜煐身子好多了。

手臂上的疤印散去,几乎看不清楚,肌肤如玉莹润,整个人散发着华贵之气,较从前更为沉稳从容,更添魅力。

裴颐之生辰来的时候,姜煐倒没铺张,她就想两个人一起过的。谁知从早晨等到夜里,还是没等到人来,抓了青竹来问,才知道裴颐之因公出宫了,五日方能回来。

“他怎的没和我说过。”

“郎主说是写奏折了。”

……不会是前夜里递给她的奏折吧。

自从用堕子汤那日后,他极少和她同房,一只手的次数都不到。她前夜缠着他,他扣着她狠吻数回,忍着要走。她允他服用避子药,转头便被他压在书桌上,碗都掉了,字没看清一个。

裴颐之念给她听的时候,她在水深火热中,浑身都是他的味道,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能听见的,只有漫长小死过后,他咬着她的耳垂,哑声说:等我回来。

姜煐看着桌上的菜,说道:

“和他说,去几日,便欠几朵蜜浮酥奈花。”

跪是不用了。

他一心为国,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今日是他的生辰,她只能亲手系上一根红绳,站在海棠树下,与他看同样的月亮。

她擅自替他许了三个愿望:

“祝大景繁荣昌盛。”

“祝姜煐和裴颐之平安顺遂,白首一心。”

“祝来世相逢,亦不是陌路。”

三日后,裴颐之紧赶慢赶回来了。

他站在满树红丝绦下,转身迎她。

姜煐笑吟吟问道:“我的蜜浮酥奈花呢?”

他多日未睡,看上去困极了,仍是含笑牵住她的手。

“别担心,都会有的。”

风吹红丝摇,他吻了吻她的手。

她与他十指紧扣,一同归家。

-

昭明十七年九月二十一。

朝仪帝姬姜煐摒去垂帘,升祚继明御极,改国号为朱。

女帝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文治武功,扩充疆土,使八方来仪,并多次改革,准女性入科举,设置女官制度。

至此,拉开了熙宁盛世的帷幕。

-正文完-

会继续写番外,交代两位超级棒的宝宝之后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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