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溺亡的?”徐泰升在屋内转了一圈,“和上次情况一样吗?”
黎华说:“差不多。床榻上有死者的抓痕,同样是仰卧位死亡的。但也有些许不同,王屠户除了抓床单,还抓了床沿,踢翻了床边的瓦罐。他应该是很痛苦,身子翻滚摔下了床,摔下来的过程碰到桌子,打翻烛台,导致着火。”
“他死得非常痛苦。顾三娘相对平静些。”
“而且……”黎华说,“我真的闻到什么怪味了。这次比上次还重!”
“徐泰升,你一点没闻到吗?”
徐泰升深呼吸:“好像是有……腥臭味。”
“这是杀猪宰牛的屠户家,有腥臭味也正常吧。”徐泰升侧身,看见院里还挂没来得及处理的猪大肠,一缸子牛下水就摆在灶台边。
衙役提担架进门抬死者。
黎华吩咐:“把枕头床褥一块带走。”
徐泰升问:“这是为何?”
黎华说:“屋内着火温度高,这些得带回县衙看看是被烘烤干的,还是一开始就没有水。顾三娘的被褥那可是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水痕。”
“这次劝说家属签解剖同意书的事就交给我吧。”
“噢。好。”黎华把单子交出去。
她提箱要走。
徐泰升叫住:“等等。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
“等会我。我不放心。”
“好吧。”
—
次日,黎华去县衙的验尸房解剖王屠户,和上一个案子一样,口鼻没有苔藓、藻类微生物,溺死她的不是河水,而是井水之类的饮用水。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带回来的枕头、被褥没发现出新鲜水渍,但据妻子说王屠户睡相很差,打呼流口水,枕头有大片黄斑口水印。枕头也有股子腥臭,跟他胸前衣襟一个味道。
黎华没因开膛破肚的场景反胃,被他胸口全是口水的结论弄得反胃,俯身干呕。
旁边的衙役问:“黎姑娘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不。反胃的。这人胸前全是口水印。”
衙役说:“可能是窒息难受,吐出来的吧。”
黎华没说话,扶着桌子,俯身干呕。
“徐泰……”她改口,“徐大人呢?”
“他在书房处理公务。”
说曹操,曹操到。
徐泰升疾步走向验尸房,气没喘匀就说:“出事了。”
黎华诧异:“又有凶案?”
徐泰升点头:“但不在我们这。在隔壁县。”
“那与我们何干?”
“死者是乌苏水。”
“那个江湖骗子。”黎华知道,这人名字古怪,自称是仙人弟子,知天命,会法术,靠占卜算卦挣钱。但在黎华眼里,这人的法术和天桥戏法无二,只是他说的一些事真的灵验,信的人不少。
徐泰升解释:“乌苏水虽死在莱阳,但他的户籍在胶署,莱阳县令差人抄录了一份他的案宗,差人送到我们这归档。我一看验状和顾三娘、王屠户的死因、凶案现场状况一模一样。”
黎华接过验状:“真是一模一样。”
“怎会如此?”她不敢相信,仔细瞧了三遍。
黎华注意到两人的死亡时间:“乌苏水是昨夜亥时一刻死的。王屠户是昨日酉时三刻。两个时辰根本不够从胶署到莱阳。”
“若凶手不是同个人呢?”徐泰升说。
黎华推测:“那也是认识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
徐泰升说:“我要去莱阳。你随我走一趟吧。”
黎华应允:“我这就回家收拾。”
“我在城门口等你。”
“好。”
~
为方便出行,黎华换上男装。走出巷子,就瞧见徐泰升牵着马车站在城门附近的茶摊等她。她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她后退,拐进旁边的小巷,企图从背后偷袭他。
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装扮成男人,他肯定不会发现自己。可她刚探头,徐泰升就朝她招手:“你来了。走吧。”
“这你都认得出来?!”她震惊。
徐泰升愣了几秒:“为什么认不出来?你是换男装又不是变脸了。”
黎华低头瞧自己的装扮,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摆手,喃喃着‘罢了罢了’,把包袱和工具箱放进马车,再坐上去。
“只我俩去吗?”
“是。”
“好吧。我以为你会再带个衙役之类的。”
“接连两起命案,绣春街和吉祥街都加派了巡逻的人,县衙人手不够了。我们速去速回吧。”
徐泰升挥鞭策马:“坐好!”
~
收到乌苏水案宗的那刻,徐泰升就告知差人他会带着黎华去莱阳查案。莱阳捕快站在城门迎接,一路引着两人的马车,直奔县衙。
莱阳仵作是个老者,看上去经验颇丰,瞧黎华如此年轻,刚开始有些不信任,听她说父亲也是仵作,两人又交谈了两句,才认可般说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黎华对气味一事很在意,特意询问了乌苏水身上或者衣物有没有一股奇怪的腥臭。
莱阳仵作说:“有的。我也好奇这是什么味道。气味淡,但有。乌苏水死亡不到一个时辰,客栈老板就报案了。按这个时间,也不可能是**的味道。”
徐泰升说:“这几日,胶署县也不太平。接连发生了两起溺亡案,死者死状和乌苏水的如出一辙。有一案就在昨日酉时。”
莱阳仵作难以置信:“酉时?!那和犯乌苏水案的就不是同个凶手了。”
徐泰升问:“可否将昨日发现他的情况再和我们说一遍。”
“当然。”莱阳仵作回忆道,“乌苏水来莱阳摆占卜摊已两月有余,这段时间他都住在同家客栈。他要求客栈老板每晚亥时都要送一碗清汤面到他客房做宵夜。昨日客栈客人多,老板晚了一会才送上去。”
“老板叩门无人应……”
“但房间亮着,所以老板推门而入?”徐泰升接话。
莱阳仵作点头。
徐泰升说:“顾三娘和王屠户的案子也是。房间亮着。但人躺在床上,像在梦里遇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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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来到这了,徐泰升和黎华去乌苏水住的客栈看案发现场,客栈房间贴着封条,其他客人嫌晦气,纷纷退房,整个二层几乎都空了,客栈老板愁眉苦脸的,不停追问何时能抓到凶手,问这个封条要贴到何时。
莱阳仵作被老板抓着问询。
徐泰升和黎华进房巡视一圈。
徐泰升用笔画下房间的摆设。
黎华惊叹:“你这画工真不错。什么时候学的?”
徐泰升笑:“我一直都会。”
“你忘了,以前在私塾,我只上上午的课,下午在家学绘画。那时候,黎叔还来问我父母,请个绘画老师要多少银子。但你只上了一节就说没意思,便没再学了。”
黎华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画画太无聊了啊,老师让我画花架,对着院子一坐就是三个时辰。坐得我腰酸背痛的。不如摆弄爹爹书房里的骨头架子有意思。”
黎华记忆里,童年最好的玩具就是黎天洪书房内的那具泥塑的人头骨架。
徐泰升问客栈老板:“昨日乌苏水是几时回到客栈的?”
“申时。”
“说起来甚是奇怪。”老板像是回忆起什么。
徐泰升忙问:“哪里奇怪?”
老板道:“平日他都是戌时收摊,昨日申时就回来了,说是困乏。我问他晚上要在店里吃吗?他说没胃口,晚饭不吃了。让我按时送夜宵上去。”
“昨日酉时有个客人来找他占卜。我带客人去叩门。他来开门,说很困乏,明日再算。明明没喝酒,但走路摇摇摆摆的。关上门,就听到他倒在床上,打起呼噜。”
黎华嘟哝:“占卜有那么累么。”
老板道:“乌先生可是咱们县里的大红人,多少人排着队等他占卜。唉……他怎么会算,怎么没算到自己的劫难呢。”
“因为他是大骗子。”黎华嘀咕。
徐泰升拽她衣袖,把拉到身边:“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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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两人本想在这客栈歇下,也确实订下两件房。黎华回房,屁股还没坐热,想到乌苏水是在这离奇死亡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收拾好包袱,去叩徐泰升的门。手刚抬起,门开,徐泰升同样背着包袱。
他问:“去县衙招待所?”
黎华点头表赞同。
“是谁说不怕的。”
“闭嘴吧。徐泰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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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内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两人处理。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两人便拜别莱阳仵作,乘马车回胶署。
出城,黎华盯着头顶的城门看了许久。
徐泰升问:“看什么呢?”
黎华回:“原来是这个莱阳。”
“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说书摊听过的一个发生在莱阳的故事?”
“哪个?”他们一起在说书摊听的故事很多,徐泰升一时记不起是哪个了,仔细回忆良久,想起一点,“是喷水老妪的那个?”
“是的。”
故事很简单,莱阳的一位夫人被口吐清水的老妪害死。夫人的儿子怒而掘地三尺找老妪,只挖出个肿面尸,用棍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
说书先生说得绘声绘色,黎华却不信,只是吐个水怎么能害死人。当场与说书先生辩论需要多少水才能淹死人,人的嘴又能盛多少水。说书先生直摇头,说这是个寓言故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嘴上说着不信,回家后,黎华接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梦见院内有会吐清水的老妪,梦见她被水淹死。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徐泰升问。
黎华耸肩:“都是水害的人。自然联想到了。”
徐泰升却道:“水不会害人。只有人会害人。”
~
两人回到胶署,刚进城就听见远处传来敲锣打鼓和念经念咒的声响。最近城内不太平,不少人请道士来家中做法驱邪。这是百姓求神明庇护的法子,只要不影响什么,他没有插手的理由。
但今天这作法的阵仗颇大,他不得不下马,前去探查一番,以免有江湖骗子趁此机会敲竹杠。
他交出马鞭:“你先回县衙。”
黎华也跳下车:“不。我也想看。”
徐泰升将马车和行李交给茶店伙计看管,带着黎华循声而去。
请道士作法的是当地富商陈家,陈家拥有两家绸缎庄,三家当铺,家境富庶,陈富商与徐泰升的父亲是相识。徐泰升如今是胶署县令,两家关系更为密切。刚到陈府,小厮立刻将二人请进茶间,然后去禀告老爷。
院内有三波道士在做法,摆着不少法器,浓烟滚滚的。
陈富商姗姗来迟:“徐大人,真是不好意思。”
徐泰升摆手:“陈伯伯还是叫我泰升吧。”
陈富商应允:“家中事务繁杂,故而怠慢了。”
“无妨。”徐泰升问,“为何请这么多道士?”
陈富商连连叹气,许久才道:“小女近来噩梦连连,夜夜又哭又叫,我和夫人只有这么个女儿,真是心如刀割。请过郎中,安神汤也喝了,就是不见好。于是请道士来试试。”
“近来?是从绣春街顾三娘的案子开始的吗?”
“是。”陈富商说,“不敢让她独眠,夫人夜夜陪着她。”
“前日王屠户的案子后,小女的病愈发厉害了。昨夜,她不知梦见什么,竟口吐白沫,被夫人唤醒后,她吓得蜷缩成一团,一会跪地求饶,一会磕头叩拜的。”
黎华道:“我在医书上看过犯梦游症的人是不能中途唤醒的。”
徐泰升问:“你们有问她做的什么噩梦吗?”
“她说梦见有人要拿水淹死她。”
“莱阳的一位夫人被口吐清水的老妪害死。夫人的儿子怒而掘地三尺找老妪,只挖出个肿面尸,用棍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本段化用自《聊斋志异》中的《喷水》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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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莱阳县又发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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