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昕家已经搬到城区了,两个人不顺路,就在机场外分了手。
拖着箱子站在单元楼底下的时候,何湫都有些恍惚:上次回来其实也就两个多月前,她忙着处理她爸妈的离婚,焦头烂额。而如今,进入暑日的树木长成一片浓郁氤氲的翠色,她想起上个月母亲打电话跟她说她拿到离婚证了。
上楼的时候何湫又碰上了刘叔。
“毕业啦?”
“对,毕业了。”
何湫花了两天时间跟赵蓉把从北京寄回来的行李收拾了,就跟赵峥约好去“Black Tower”谈事。
去“Black Tower”的时候,她特意绕了一点点路去了一趟丁堰的汽修店。
这回她熟门熟路了许多,环视了一圈没看到丁堰,就径直走向前台。
还是那个圆脸的姑娘,显然她也把何湫认出来了:“你好,你是,是上次那个…”
“何湫,丁堰在吗?”
“堰哥在的呀,”那小姑娘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冲店铺的另一边大喊,“堰哥——堰哥——有人找!”
一个身材壮实的年轻人走过来:“堰哥在帮我看车的问题,怎么了?”
何湫直接跟他说:“你好,我是何湫,丁堰朋友。你直接带我过去吧,我就跟他说两句话。”
那年轻人就立马摘掉手套,跟她握手:“你好,我是石祁。”
石祁领着她走到最边上的那个店面里面,里面停了一辆大众,但里面也没人。
“堰哥,有人找。”石祁喊了一声,何湫正疑惑呢,就看到那辆大众底下探出个脑袋,正是丁堰。
“谁啊,没看到我这儿正忙着…”丁堰语气很冲,满头都是汗,眉头紧皱,是很不耐烦的神色,但在看到何湫的那一秒立马又松散了,“何湫?”
他想从车底下爬出来,何湫连忙拦住了,“别别,我等会儿要去街上,跟你说两句话就走。”看着丁堰躺在地上,何湫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丁堰还是从车底下钻出来,把弄脏的物件扔到一边,觑她一眼:“笑什么?”
何湫把笑出来的眼泪抹掉,“哎哟喂,乐死我了…我第一次以这种角度跟你说话。”
丁堰看她两秒,自己也忍不住吃吃笑起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店里头互相对着笑,好一会儿都没停下。
“中午请你吃饭?”乐够了,丁堰问她。
“我真有事儿,”何湫抱歉地冲他笑一下,然后又故意作计较状,“哎,我专门绕了路来这边找你,结果呢,你给了我好一个没脸…”
“我那不是忙嘛…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你啊。”
“成,我就是来跟你见一面,你知道我回来就行了。”
丁堰也没挽留:“行,那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路上小心。”
“拜拜,”何湫走出去两步,又转头喊住他,“丁堰,兰姨周天开店吗?”
丁堰一下子就明白她意思了,笑着说:“开,每天都开。”
“Black Tower”门口的那棵梧桐下投下一片阴影,窗上新摆了两盆水仙。店里那只胖猫懒洋洋摊在门口,听见动静也不挪窝。
何湫推门。
“欢迎光临!”邹琦一抬头,看见是她,连忙从柜台里面走出来,“啊,老板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邹琦给她指了指书架那边,又问何湫:“想喝什么?”
“拿铁吧,谢谢。”何湫往店里头走,赵峥就坐在书架面前看书。
何湫其实是第一次见他,跟大多数男人不同,赵峥是长头发,在脑后扎起来。
听到动静,赵峥抬起头,他长相跟杨漠有点像,非常秀气,细长的眉下有一双沉静的眼睛。
“你好,我是何湫。”
“赵峥。”
两个人握了手,就坐下了。
“我是听邹琦说,你是文学院的学生?”
何湫扯了扯嘴角:“准确来说,是一个文学院的失业毕业生。”
赵峥就笑起来:“说起来,我也是文学院的。不过我比你大个三四届。“
两个人寒暄过后,就聊回正事上。
“我听邹琦说,你经常在咱们这儿写稿子,你是作家?”
何湫笑笑:“诺兰《追随》那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二十出头的无业游民,都幻想自己是作家。’这大概就是我的现状。”
赵峥笑笑:“没关系,我也经常自称诗人。”
两个人就都意会地笑起来。
“但其实我是有一个请求。”
“请说。”
“准确来说,是两个。一个呢,是我希望你能帮我做我们店线上运营的部分,主要就是各个平台的账号。之前都是邹琦负责,但她有另外的工作,生意起来之后,线上的宣传就不太跟得上了。邹琦跟我说你之前有这方面的经验…”
何湫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我没…”
“月薪五千,税后。年末奖金另算。”
“嗯…工作内容是关于什么的?”何湫硬生生停住话头,立马换上一副笑脸。
“主要就是各个平台的账号运营,我希望你能挖掘出我们店的一些特质进行宣传。我们店面积不小,完全可以承载比现在更大的流量。”
“但这个不是重点,”赵峥示意她喝咖啡,“你知道我们店每个月都有读书会的吧?”
“知道,邹琦有给我推过。”
“之前呢,我们读书会的相关内容都是登在店铺的公众号里面。现在呢,我想把这部分内容独立出来,以读书会为依托,做一个纯文学类的账号。”
何湫没说话,赵峥也就一直等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何湫才说:“据我了解,纯文学类的账号并不好做。”
“是的,这并不是现在市面上受欢迎的内容,但是…我还是想做。并且,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做。”
“为什么找我呢?”何湫靠回椅背上。
“邹琦给我看过你的文章,说实话,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何湫几乎是踩着赵峥的话尾提出质问。问出话的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后脖颈上的汗毛都在警觉地战栗。
“你的文笔很有灵气,我看得出来。但整天泡在商业稿里面,你的创作会越来越刻板和模式化,你会越来越迟钝的。”赵峥望着她,神情很诚恳。
何湫没说话,她承认,她被赵峥的话刺痛到了。互联网的崛起意味着文本的碎片化和模式化,她需要紧跟时事热点,在字里行间关注更下层的阅读需求。实际上,她的稿子市场反响并不差,但因为稿子篇幅和时间上的限制,她很难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和表达,也很难进行更个人化的表达。
那天答辩完李萍找她谈话的时候,她也是跟现在一样警惕的姿态,但李萍那些就业升学的话根本刺痛不了她,甚至可以说,都无法触及她。但赵峥才见她一面,就戳穿了她故作清高下的真实焦虑。
之前跟褚卫明聊完之后她又找陈媛聊了聊,当时她就有一些不成形的想法,但还没等她理出头绪呢,赵峥倒把一个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何湫沉默了很久,赵峥也没再说话,只安静地喝咖啡。
“我不免费干活。”
赵峥听出何湫语气里的软化:“如果公众号做成了,一切收入你我五五分。”
何湫哼了一声:“能做起来再说吧…工资不能再高点吗,这么多活…”
赵峥很好说话:“五千五?如果线上的效益起来了,咱们再涨工资嘛。”
“可以,但我也有要求。”
“请讲。”
“第一,不能拘束我的办公地点;第二,在保证工作质量的情况下不能干涉我接私活;第三,我来店里办公的时候,得我给员工价,打八折。”
赵峥笑起来:“员工价七五折,新品免费。”
何湫轻哼一声:“那…也还行。”
聊完正事,两个人又趁机扯了些闲篇促进彼此了解。赵峥并不是荣城人,是本省底下一个三线城市出来的。家里有一整座山的花椒树,年入百万,因此并不缺钱。他念大学之后在一家传媒大厂做了两年多,实在受不了激烈竞争的氛围因而辞职。
“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呢?”何湫很好奇。
“辞职过后,就想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嘛。我就咨询了一个做买卖做得不错的朋友,他给我指明了一些现下年轻人的消费热点,又说荣城拥有全国最多的独立书店,其实有很好的文学交流氛围。也是他建议我把之前书店老板的书低价打包盘下的。”
“我前期完全不懂怎么做生意,怎么谈价、进货、招人,都是他带我入的门。”
“那你这个朋友还蛮有眼光的,就我来这儿的观察,咱们店的客流和口碑在全区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也是前五了。”
“是,他自己的生意做得也不错,偶尔还搞一些小的投资,基本上都不亏本,很多时候还有得赚。”
何湫咂舌:“牛人啊这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想说,咱们店的装饰、音乐这些都很有腔调,包括每天的鲜花…不会这也是你那个朋友提的建议吧?”
“
那倒不是,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的,”赵峥笑着说,“他说他是个俗人,没那么高的品味,不乱给建议。但他在我开店的时候给了我五万块算作入股。但今年店铺运营开始稳定下来,他又说明年就撤股。”
“我不让,他说就拿三年的分红,权当帮忙费了。”
何湫有点惊讶,“你这个朋友,还真是个妙人。”雪中送了块炭,却连杯羹都不多分。
后面几天,何湫一直泡在Black Tower里面。她跟邹琦交接工作之后,把各个平台的店铺账号都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去翻别家店铺的账号。
周三的时候,她把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的计划书给赵峥发过去,赵峥看都没看,只回她一句“你全权负责”。
何湫的思路很简单:互联网平台的任何营销都是需要卖点的,邹琦之前基本就是发发咖啡店的美图,晒晒新品,这当然也能吸引一部分的顾客,但很难扩大影响和传播。
何湫的目标很清晰:就是要打造Black Tower的长线形象。而目前阶段,她把眼光放在了店里头最招人喜欢的两个活物:懒人赵峥和懒猫松果身上。
邹琦学过一点点摄影,她便让邹琦给赵峥和松果拍了几组照片。松果是个懒散的性子,拍八十张也不带动一下的。而对赵峥,何湫特意要求邹琦避开他的正脸。
此外,何湫也希望店铺在各个平台的宣传能够做到差异化,以抓取市场喜好。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工作量会大大增加。
周六,何湫发出了她上任以后的第一条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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