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眨了眨眼,才终于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中看清站在吧台后的人。
说话的正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沈砚,熟客们都习惯喊他老沈。
早年从大学毕业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了创业的大潮里,兜兜转转最后在南巷街道深处开了这家酒吧。他跟盛景都是黑胶唱片的忠实爱好者,每次见面总能聊上几句。
老沈习惯性地往他身后张望,看没人跟来还有些疑惑,“一个人来的?”
盛景点点头,没多解释,也没打算解释。
“也是。”
老沈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吧台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轻轻推到盛景面前,“知道你喜欢这些,送你了。”
盛景低头一看,袋子微微张开一角,露出几张边缘有些磨损但保存完好的黑胶唱片封套。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老沈。
老沈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无奈:“这些我带不走了,卖了也是进废品站。”
老沈喜欢收藏黑胶唱片,连酒吧的装修风格都是围绕着这个主题风格装修的,墙上原本挂着不少唱片封面画,只是刚刚进来时盛景没仔细观察,这会儿才发现,酒吧的墙面已经空了不少。
盛景想起今日收到的歇业大酬宾的消息。
“真要关?”盛景问。
老沈点点头,目光飘向酒吧那些熟悉不过的角落:“这几年实体经济不好,酒吧这种情绪消费的地方就更难撑了。年轻时候想着出来闯一闯,换个活法。现在年纪上来了,心气儿也淡了。”
他顿了顿,拿起手机点了点屏幕,“票都买好了,准备回老家放羊去。”
盛景记得老沈曾经说过老家是在内蒙。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盛景看着他,知道他不是说笑。他轻咳一声,试图岔开话题:“内蒙其实挺好的,天高地阔的,听说那边的牧场都特别大?”
老沈闻言笑了笑,语气轻松:“还行吧,家里也就养了几万头,勉强过活。”
盛景一时语塞,得,又是一个创业失败回家继承家业的富二代,他刚刚就多余问。
俩人又闲聊了几句,老沈就有其他事情要忙去了。
酒吧人这会人不多,盛景选了一个靠窗的二人卡座,服务生走过来,问他想喝什么。
盛景报了几款常喝的麦芽酒,服务生却摇头:“抱歉,这几款都卖完了。”
他又点了两杯经典鸡尾酒,依然得到相同的答复。盛景嘴角扯出一个不带笑意的弧度:“那就有什么上什么吧。”
服务生很快就端了上来几瓶冰啤和一杯琥珀色的调和威士忌。
盛景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黄褐色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泛起细密的泡沫。
他仰头灌下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冰凉的酒液滑过食道,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烧感。那感觉从胃里慢慢往上爬,蔓延到胸口,又顺着血液流进四肢百骸。
许久没这么痛快地喝酒了,这种感觉意外地令人舒畅。
舞池中央的歌手画风一转换了曲子,是一首撕心裂肺的情歌,旋律压抑,歌词也写得矫情。盛景只觉得有点耳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来歌名。
说起来他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当初在酒店发现季林跟别人在一起时,他没有纠缠,也没有质问,而是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连句多余的话都没留。
他一向果断,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只是再果断的人,也逃不过情绪的反噬。最难熬的那段日子,他一个人咬牙挺了过来。如今再提起季林,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
今晚出来本就是临时起意,盛景谁也没约。他独自坐在角落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桌上的空瓶渐渐增多,那孤独的身影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坐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头灯的聚光灯打下来他本就冷白的肤色衬得愈发清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但在这灯红酒绿的场所,总有人不信邪。一个穿着紧身皮衣的男人晃着酒杯走近,他斜倚在盛景的卡座边沿,刻意压低嗓音,腻着说道:“帅哥,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不如一起?”
盛景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不用。”
那人却不死心,又往前凑了半步,浓烈的香水味混杂着酒精气息扑面而来。
熏得盛景皱眉,他抬眼瞥了对方一眼。
“别这么冷淡嘛,”那人伸手就要搭上盛景的肩膀,“出来玩,一个人多没意思。”
盛景侧身避开,他知道这人什么意思,干脆利索拒绝,“不约。”
“那加个微信总可以吧?聊聊天。”对方掏出手机,指甲上的亮片晃了又晃。
“没带。”
这年头谁出门不带手机,皮衣男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自认长相不差,在夜场向来无往不利,还是头一回碰这么硬的钉子。不过酒吧这种地方,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看盛景态度强硬,他只能耸耸肩,略显尴尬地转身离开,只是嘴里还嘟囔了几句听起来并不妙的方言。
随着夜色渐深,酒吧里的人也渐渐多了。音乐节奏也变得更快,舞池中央人流交错,灯光闪烁,整个密闭的空间都开始躁动起来。
盛景将剩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他酒量一向不错,但最后那杯说不上名的调和威士忌入口顺滑,后劲却来得汹涌。刚站起来眼前微微晃了一下,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酒吧走廊的尽头就是公共卫生间,他推门进去时,瓷砖地面上的水渍还未干透,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上完厕所盛景站在洗手台前,冰凉的水流冲刷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抬头时镜中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密的剑眉下是一双略带倦意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高挺的鼻梁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因为酒精的作用泛着淡淡的粉色。
盛景随手拨了拨额前垂落的碎发,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意,对着镜子挑了挑眉,镜中人也回以同样的表情。
确实长得不错,欣赏完盛世美颜,正当他准备离开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油腻的声音:“帅哥,一个人?”
听着声音便能想到此人体格有多厚重。
“不是。”回答的声音低沉冷冽。
盛景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声控,这声音像是某种乐器的低音弦被轻轻拨动,在他耳畔引起微妙的共鸣。
“我都看你站好一会了也没见有人出来。”搭讪者不依不饶,“给个机会认识一下?”
盛景环顾四周,隔间门都敞开着,厕所里只有他一个人,很明显外面那人是在找借口推脱。
他随手扯了张纸巾擦干手,推门而出。
走廊暖黄的灯光下,两个身影同时转头看过来。而盛景的目光直接越过面前穿着花哨衬衫喷着浓重古龙香水的搭讪者,落在靠墙而立的男人身上。
那人比盛景还高出小半个头,一头利落的短发泛着冷硬的青灰色,发梢还带着修剪后的锋利感。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衬得肩线格外挺拔,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的机械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那张脸,高耸的眉骨下,一双丹凤眼在昏黄光线下熠熠生辉,内眼角如刀锋般锐利,外眼角微微上扬,浅褐色的瞳孔像是融化的琥珀。鼻梁高挺笔直,鼻尖恰到好处的鹰钩弧度,为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平添几分桀骜不驯的野性魅力。
站在那里,让人无法忽视。不得不承认,这股子痞帅的气质,确实精准踩在了盛景的审美点上。
“不是等我的吗?”盛景朝那人扬了扬下巴,故意拖长尾音,带着几分轻佻。
那人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会意,点了点头。
盛景这才注意到他右眼角有一颗很小的泪痣,给这张冷峻的脸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韵味。
盛景转向搭讪者,语气冷淡:“还不走吗?厕所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花衬衫男人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俩,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悻悻离开。
走廊重归寂静,那人站直身子:“谢了。”
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悦耳,他说话时,左边脸颊显现一个很浅的酒窝。
“不客气,”盛景耸耸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这样的在这很容易被盯上。”
那人闻言挑了挑眉,这个动作让他整张脸突然生动起来。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吗?”
盛景点头。
如果他再年轻个几岁,恐怕也会成为那些搭讪者中的一员。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狭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中形成奇妙的回响。顶灯将他们的影子投映在斑驳的墙面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盛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仍能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气息,像是雪后松林的气息,又带着些许柑橘的清爽,不像是香水却意外地好闻。
盛景再回到酒吧时,原本的卡座已经换了新客,他本就没打算再喝,干脆去前台结了账,跟老沈又闲聊了几句,这才推门而出打道回府。
夜风微凉,他站在路边等网约车,手机屏幕显示司机距离还有二公里。盛景低头划了划手机,忽然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力道大得让他踉跄半步。
抬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卫生间的花衬衫。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原本醉醺醺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了几分,嘴角咧开一个挑衅的笑:“哟,落单了?”
盛景皱眉,还没开口,对方又故意撞过来,这次直接把他手里的黑胶唱片撞到地上。包装盒砸在地上,“啪”的一声,在嘈杂的街道上并不明显,却让盛景眼神一沉。
“捡起来。”他冷声道。
花衬衫嗤笑一声,抬脚作势要踩上去,却在下一秒被人一把拽开。
盛景看过去,是刚才在厕所那的酷哥。此刻他单手扣住花衬衫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瞬间变了脸色。
“找事?”程野问。
花衬衫骂骂咧咧地挣扎,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看到这架势突然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场面一时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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