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第一次巡游(公元前220年)。
车轮碾过陇西的黄土道,叶缥缈第一次看见秦帝国的另一幅面孔。没有咸阳宫阙的庄严肃穆,这里的天高风野,穿着羊皮袄的牧人赶着成群的牛羊,看见他们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也不惊慌,只是拄着牧鞭好奇地张望。
现在这样巡游感觉就像是古代版旅游,虽然交通不便,路途艰辛,但是一看走,一路看,苍穹如盖,四野无垠,远山叠嶂,天地浩渺,便觉天地入怀,心胸豁然,尘虑尽涤。
这里是后世甘肃天水一带,黄土高原与河谷草原交错的地带。放眼望去是连绵的土黄色山塬,被风雨切割出千沟万壑,干旱少雨,风沙粗粝。河谷间分布着片片草滩,渭水及其支流像生命的脉络蜿蜒其中。
下了马车,嬴政驻足高坡,玄色大氅在陇西的风里翻卷如云。他指着远方的烽燧对叶缥缈说:“你看,朕的祖先就是从这样的边地崛起。这次西巡,就是要让戎人看看大秦的威仪,也让故地的黔首记住谁是天下的主人。”
转了一个方向,他指着前面道:“八百年前,非子公在此为周室牧马。汧渭之间,养出龙驹三千。”声沉似钟磬,惊起草间寒雀。
叶缥缈望着苍茫四野接口:“而后历经八代秦王,至襄公护平王东迁,受封诸侯。那时秦地不过岐西荒原,戎狄环伺。”指尖划过远处山脊,“饮马渭水,枕戈待旦——每寸土都浸着老秦人的血。”
最后她叹道:“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养出了开创帝王,还滋养出了顶级世家大族。”
叶缥缈说的是陇西李氏,陇西郡的第一人郡守李崇,大将李信都出自陇西,后来的陇西李氏,横跨千年,权倾朝野的顶级门阀,发端于秦,确立于汉,蛰伏于魏晋,复兴于南北朝,最终巅峰于隋唐。
嬴政:“还有什么阿缈不知道的吗?”
叶缥缈:“可多了……只不过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旁人反而不知我知不知,哈哈……”
嬴政微微侧首,对李斯和蒙毅道,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
“新筑城垣、驰道沿线,徙关中富户、罪吏实边,编户齐民,授田宅,习秦法。此事,丞相与将军共议章程,速办。”
记录官的笔在竹简上飞速划过,将这些指令逐一刻下。
站在一旁的叶缥缈,听着他冷静的布局,看着这壮阔的河山在他口中化作一个个需要被连接、被巩固、被守护的“点”与“线”。
他亲自到了这千里之外的山巅,为他的帝国绘制一幅前所未有的军事交通蓝图。他此刻看到的,是未来驰道上奔驰的传车,是直道上奔赴边关的黑色洪流。
今日原地休整,叶缥缈换上了当地人的服饰——是一套绣着奇特鸟纹、襟口缀着小颗绿松石的衣裙,头发也被侍女仿着戎狄女子的样式编成了辫子,满满的异域风情。
“君上,换一下嘛,体验一下嘛,来都来了,求你了……”叶缥缈缠着嬴政也一起换上当地的衣服。
最终嬴政拗不过她,褪去那身象征至高权柄的黑袍冠冕,换了一身深色厚实的麻布骑射服,看起来……竟有几分像这片土地上游牧部落里英武的异族王子。
“哇唔!当世可有人说过,君上这身量足以倾覆山河?完了,阿缈又陷进去了……”叶缥缈双手捂着心口,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
“胡闹……”许是这身衣服也有些别扭,嬴政不自然的扯扯衣襟,又拉拉衣摆。
“哈哈哈哈!”叶缥缈仰头大笑。
嬴政扶着叶缥缈上了一匹温顺的黑色骏马,自己再利落地翻身跃到她身后。马蹄踏在碎石和青草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嬴政扬鞭策马,奔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和散落的羊群,他的侧脸在高原明亮的日光下显得刚毅分明。
有牧人骑着马从远处山坡驰过,用他们听不懂的调子唱着歌,歌声高亢苍凉,穿透云层。
叶缥缈凝神听了一会儿,试着模仿那调子跟着吼了两声。
“啊哈哈哈,好搞笑。”吼完叶缥缈自己都笑出眼泪,“不过还挺解压的,君上,你也鬼叫两声?”
他低头看她,“不要,好蠢!”
叶缥缈:“叫嘛,平日里压力那么大,发泄一下,来,嗷呜——”
嬴政:“你这是狼嚎。”
叶缥缈:“那君上嚎一下。”
嬴政一手捏她的下巴,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不,朕发泄的办法还有别的……”
叶缥缈挑眉:“嗷呜!君上光天化日,口出狂言。”
……
漫长的巡游返程,实在无趣得紧。眼见嬴政休息间歇,叶缥缈突然想起来的扑克牌,出来玩,车上打扑克可是旅途必备啊,出发前她特地去找工坊木匠做了一副竹片的扑克牌。去的路上,各种新奇,没顾上,这回可以派上用场了。
“君上,蒙卿,玩个新游戏解解乏如何?名曰——‘斗地主’!”
话音刚落,嬴政眉头微蹙:“嗯?斗什么?”
“斗地主呀!”叶缥缈还没意识到问题,热情地解释规则:“就是谁拿到那张牌谁就是‘地主’,另外两人合伙……”
“胡闹!”嬴政声音一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就是‘地主’!岂容他人僭越,更遑论‘斗’之?”
叶缥缈愣了一下,赶紧找补:“君上,就是个游戏名号,当不得真!游戏而已,君上要有游戏精神嘛!要不……咱改个名?叫……‘斗富绅’?或者‘围猎大户’?不然……”她看到一旁正在盖印的赵高:“斗赵高也行啊。”
听到自己名字赵高缓缓直起背脊,转头对上歪着头眼里含笑的叶缥缈。赵高垂下眼帘,将印玺缓缓归位,“缈姑娘,又拿臣取乐了……”
“哈,阿缈随口说的,搅着赵府令盖印了,府令勿怪……”
赵高,除了以前的职务,如今多了一个掌管印玺。
蒙毅低头研究案几上的竹片。
叶缥缈瞥见低头的蒙毅,“斗蒙毅,也不行,蒙毅又不掌印……”
蒙毅低头,嘴角却会意地勾起。
嬴政看看那堆竹片,似乎觉得为个游戏名大动干戈有**份,最终不耐地挥挥手:“……罢了,规矩说来。”
叶缥缈把规则简化了说给他们听。
开局几轮,嬴政和蒙毅显然还不熟悉规则,打得磕磕绊绊。嬴政手握“王炸”却拆开来单出,蒙毅看着叶缥缈的“顺子”愣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哈哈!我又赢了!”叶缥缈开心地在自己名字下画了个勾,又在嬴政和蒙毅名下添了个叉。
叶缥缈看着嬴政脸色越来越沉,他一生杀伐决断,横扫**,竟在一个小小游戏里如此屡战屡败,尤其还是和蒙毅这个臣子一起输!他盯着手里的竹牌,眼神越来越较真,简直像在审视六国地图,寻找破敌之策。
但牌技不是国政,规则还不熟的他依然回天乏术。又一局惨败后,他一把将竹牌扣在案上,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响,营帐内的空气瞬间有点凝滞。
蒙毅立刻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叶缥缈眨眨眼,凑过去一点,“君上……那要不阿缈故意输给君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
车队驶向崆峒,车内竹牌杀起一片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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