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会绕去鸡头山,就是崆峒山,嬴政要在那里举行一场祭祀,昭告天地。
刚到附近就听村民说山上常有仙人下棋,有幸得遇,可得偿所愿。
车驾仪仗停驻于崆峒山脚下。叶缥缈跳下马车,仰头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脖子几乎要仰成直角,才能勉强望见那主峰的轮廓。它不像一座山,更像一堵巨大无比、赤褐色的通天绝壁,就这么毫无预兆、霸道地砸落在天地之间。山体嶙峋陡峭,几乎与地面垂直,云雾缠绕在山腰,根本看不清上山的路在何方。现代那些安装了扶手和缆车的“名山”与之一比,简直温顺得像家养的小猫。
“这……这是给人爬的?”叶缥缈小声嘀咕,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感觉小腿肚子已经开始提前预支性地发软了。
嬴政已走下銮驾,负手立于最前。玄衣纁裳的身影在那磅礴山体的映衬下,依然有着不容忽视的威仪。他仰望着崆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惊叹也无畏惧,那目光是在审视、在衡量,这山的天险之势,估计正合他意,更能彰显他“人定胜天”的意志。
蒙毅站在稍侧后方,同样在观察这座山。他的眼神则更像个经验丰富的将领在评估战场地形,敏锐地扫视着可能的路径和险要之处。随后,他的目光落回叶缥缈那张写满“震撼”和“吾命休矣”的脸上,又瞥了一眼嬴政那岿然不动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看吧,这就是咱君上挑的地方,和他一样,又硬又绝。”
叶缥缈无奈的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无语的看着蒙毅,蒙毅啊,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赵高已无声无息地安排郎官们布防清场,一切井井有条。他垂首恭立在嬴政视线余光可及之处,低头的一瞬,用最犀利的余光飞速扫过山势,又将我们几人最初的反应尽数刻入脑中,无一遗漏。
已年过六旬的李斯老丞相在下车的瞬间,脸色就已经开始发白。他默默抬手,扶住了身边一名强壮郎官的胳膊,提前为自己寻了个支撑,眼中已提前浮现出登山途中生无可恋的绝望。
叶缥缈每次看到李斯,都感叹,真真是打工人的天花板啊。
司马迁《史记·李斯列传》载,李斯年轻时,在郡里当小官吏,看到官吏宿舍厕所里的老鼠吃脏东西,每逢有人或狗走近,就多次受惊逃跑。李斯走进粮仓,看到粮仓里的老鼠,吃着囤积的粟米,住在大屋子之下,不用担心人或狗打扰。于是李斯就叹息道:“一个人有出息还是没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样,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罢了!”
平台的选择,大到决定了命运,但是要想选择好的平台,首先还是得要让自己有选择的能力。
李斯具备了这个能力,也选对了合适自己的平台,就是可惜最后也因舍不得这个平台,助纣为虐。
李斯在这些人里面,也算是最幸运的,他活得最久的。
一片寂静中,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嬴政收回目光,没有多余的话,只吐出一个字:“走。”
团建地狱模式,正式开启。叶缥缈深吸一口气,提了提那碍事的裙摆,视死如归地跟上了那抹玄色的身影,早知道换一套了……
崆峒山雾浓得能捏出水,嬴政的玄色深衣被露水浸成墨团。
叶缥缈揪着他袖角喘气:“君上,在陇西君上问阿缈,有什么是阿缈不知道,确实一直有个疑问……”
嬴政:“嗯……”
叶缥缈顺了順气:“君上……真的相信长生吗?”
嬴政:?
叶缥缈见他没答又继续说:“虽说年岁越多,确实可以做的事情就会越多,但这毕竟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如何能控制?”
嬴政:嗯……
“算了,玄学,不能尽信,也不能尽不信,爬爬山问问仙,就当作修身养性吧,你不乱吃药,一切好说……”叶缥缈见嬴政嗯来嗯去的,也没兴致再问了,许是就是史书说的,他忌讳谈生死,别一会踩着他尾巴了,溜之大吉的好。
嬴政面容一沉,侧面看着叶缥缈渐渐慢了下来,伸手拉了他一把:“朕若是求长生,怕是仙人都要掀棋盘。世间若有长生,这天下还未必轮到朕。”
这下叶缥缈更是没想明白了,那祭祀就祭祀嘛,为什么还要求仙问道,不追求长生了?未必轮得到?这话是不可一世的嬴政会说的话吗?
话音刚落,林间有几道白影闪过,随行的方士高声道:“玄鹤!《山海经》载此鹤衔仙丹!”
众人追鹤至崖边,却见个樵夫捆柴薪。
嬴政蹙眉:“仙者安在?”
樵夫笑指和那捆柴绑在一起灵芝:“早间砍柴绑了个灵芝精,算仙缘否?”
叶缥缈扑哧笑出声,被嬴政睨了一眼。
终于在日落之时,于观棋松下逮着位白发老翁——正自弈得欢。
嬴政整冠欲言,老翁忽抛来松子:“吃否?三百年的陈货,硌牙管饱。”
还没等嬴政问出,那老翁看到累瘫在石阶闭目养神的叶缥缈,目光一震……
叶缥缈此刻累得已经懒得理旁的了,靠着一块大山石,没一会功夫便瘫睡过去了。
但嬴政已然捕捉到了:“仙人……”
老翁面容已复平静:“此女魂光澄澈如琉璃,分明是星槎渡海客,云外谪仙人,贵人这是要问她异世魂?”
嬴政:“异世?她当真从异世而来?”
那老翁笑道:“天道幽远,岂能尽窥其貌?”
嬴政:“莫非比蓬莱更远?”
“远甚!”仙翁笑震得松针簌落,“彼界楼宇摩天,铁鸟翔空,人人掌中握璇玑之匣,可知千里外事。”
嬴政指节骤白,玉觿深嵌掌心:“仙翁既能看破,可有解法?这异世,如何可至?”
老翁:“咸阳宫阙皆尘土,不若异世一卷书,贵人,崆峒云海翻腾三千载,从未载走半句天机。”
老翁丢了颗松子给俯地在旁的羊仔,那羊竟吃了!老翁一脑袋拍过去:“给什么吃什么,怎么喂也吃不饱!简直无底洞!”
“君上!瞧见那涧水没?村民言黄帝当年在此洗脚活到百二——”另一个方士不顾形象的和傻子一样,歪歪扭扭的踏过石子路往前跑去。
老翁忽打喷嚏震落满树露水,“后来忘了换水!”
寅时三刻,凌晨3到5点之间,是夜与日交替之时,祭祀在黑暗中开始,于日出时达到**,整个过程寓意着大秦帝国 “承天续夜,启日新生” 。
崆峒山尚笼罩在破晓前的墨色中,祭坛四周,黑甲郎官持戈肃立,玄色旌旗在风中翻滚,其上绣着的玄鸟纹样若隐若现。
嬴政身着玄衣纁裳,头戴通天冠,腰佩太阿剑,手捧着盛有青玉圭的漆木礼盒。
主祭礼官高唱:“敢昭告于崆峒山神:皇帝嗣守天命,平一宇内,今特备圭璧、牺牲,以告成功——” 唱祝完毕,宰人将三牲抬上祭坛,太祝以酒酹地,称为“歆神”,请山神享用祭品的气息。
太祝将牺牲的毛血洒于祭坛周围,完成“血祭”。随后,嬴政亲手将青玉圭与玄玉璧埋入土中,将鸮首壶沉于山涧。整个过程,他神色肃穆,拱手礼致意,未发一言,也未行跪拜,作为“天子”,他与山川之神在礼制上是平等的沟通者,而非卑微的祈求者。
完成核心仪式后,嬴政转身,面向东方初升的旭日,进行“望祭”。他目光如炬,万里河山尽收眼底。礼官将写有祭文的木牍焚烧,青烟直上,象征着信息已上达天听。
方士紧盯着火焰与烟气的形态,见其笔直升空,无风扰乱,即刻向皇帝低声禀报:“兆象大吉,山神飨之。” 嬴政微微颔首。
整个过程叶缥缈直打哈欠,心想下次祭祀不参加了,困死了……
下山的时候,嬴政垂着眼睑,未发一言。
叶缥缈嘟囔:“方士说了大吉,可看君上这样子,是所求之事,未询得答案吧?我看是那仙人也不知,君上别放心上了……”
(暮色里闻山歌隐约:“始皇求长生呐……涧水三碗倒……”)
“君上……这无异于造谣啊,君上不管吗?”叶缥缈不甘心道,跑去玩长生水的是那些好吗!
“此等微末之事,也配朕劳神。”嬴政不屑道。
叶缥缈心里翻了大白眼,是啊是啊,你不管不管的后世传了两千多年……
嬴政抬手指向脚下崆峒山与六盘山之间的巨大山脉,声音沉稳:“此山东西横亘,阻隔往来,旧道崎岖难行,贻误军机民情。命匠作即刻勘测山势,于山坳处拓宽旧道,于绝壁处凿石为基,铺设驰道。务求平坦如砥,车同轨,东接关中,西贯陇西,不得有误。”
身后的御史立刻屏息凝神,展开竹简,提笔蘸墨。
今天居然看到多了一收,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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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崆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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