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家庭教师

如今,奥文森小姐已经离开利特菲尔德很多年了,我和她几乎失去了联系,但我现在想起她对我说起的关于马修和弗兰西斯的话,仍然觉得吃惊,她说:“和弗兰西斯一样,马修天性是个情感强烈的人,但弗兰西斯表现的更吵闹任性,让人觉得马修是个安静温顺的孩子,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团火在燃烧,他们的躯壳像纸包住火一样抑制着这种冲动,燃烧在这对姐弟俩心中的烈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他们烧成灰烬。”

我必须承认,那时候我对她的话不屑一顾,甚至觉得她多么愚蠢无知、自作聪明,这样的人竟然来教育和评价马修和弗兰西斯这样聪明伶俐的少爷小姐,但从弗兰西斯的结果来看,她说的是多么准确呀!

奥文森小姐见到埃利诺的时候,她已经不像刚来利特菲尔德那样像只刚拔过毛的乌鸦,她胖了一点,也白了一点,对接近她的人也不再像刺猬那样立刻竖起浑身的刺,而是随意又大方的向奥文森小姐打招呼——虽然在我看来那过于随意了,她正趴在屋外的草地上对着理查德送给她的一本中世纪植物学著作描摹上面珍贵的手绘插图,我猜她已经把其他老师布置给她的针线刺绣作业全抛到脑后去啦——这就是我说的,她学习并不大肯用功,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你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奥文森小姐毫无偏见的说道,“让我看看你的画,好吗?”

埃利诺把自己的画夹递给她,我一点也不意外,她对那些对自己友善的人一向都很大方,看到奥文森小姐夸奖她的画,甚至还送了一幅水彩画给她,那上面画着一只身体庞大且颜色鲜艳的飞蛾。这时候,奥文森小姐翻到了一张人物肖像,我凑上去看,几乎第一眼就确定画的是理查德,画的很粗糙,但眼睛、鼻子和脸勾勒的很有神韵,纸张下面的署名是“埃利诺和马修”。

“天哪,一开始我以为是马修画的,我看过太多他的作业了,但我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你画的。”奥文森小姐笑着说,“看起来你们互相学习,我说的对吗?你想看看马修给你画的肖像吗?”

“事实上,我已经看过了,奥文森小姐。”埃利诺回答道,“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太累了,我能用那么长的时间去做许多事。”

“那一定是他的技艺不够好,我会督促他好好练习的。”奥文森小姐说,“他在画你这件事上真的很有天赋,你知道吗?他练习了许多张人物肖像,但没有一张画的像画你那样好。”

“是的,他说我的五官长的比其他人要简单得多。”埃利诺说,“我因此教训了他,让他再也不敢这么说,不然我就让他的脸长得像青蛙。”

“噢,我想肯定不是这个缘故。”奥文森小姐笑了,接着,她问:“你周日会去教堂吗?”

“是啊,有时候我真希望莱德克利夫太太能让我不去。”埃利诺说。

“你能和我谈谈你的信仰吗,诺拉?”奥文森小姐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我清楚的知道我不喜欢去教堂,也不喜欢祷告。”埃利诺说,“我就算人在那里,也得不到莱德克利夫太太的欢心,他们都说我应该感谢那个人——那个把莱德克利夫先生送到我身边来的人,可是他们不知道这句话多么的荒谬吗?我该心怀感激的第一个是莱德克利夫先生,第二个就是我自己。如果谁帮助过我,我就一样的帮助他们,如果谁不公正的对待我甚至侮辱我,我就狠狠报复回去,那样我的心灵才能平静。”

“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心里话,”奥文森小姐说,“我和你一样没去过什么什么地方,在这点上你甚至比我要强得多,我时常在想,我学习到的东西是有限的,就像我经历过和看到的东西是有限的一样,我希望以后能在世界上到处走走,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听到一些从没听过的事,那样才会让我觉得我是活着的。”

“我喜欢你,奥文森小姐,你和理查德一样,会认真的和我说话。”埃利诺说,“而他们会说这是野蛮民族和异教徒的理念,基督徒和文明的民族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我讨厌他们那副说教的样子,他们是高尚的人,而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存在的,是要被改造的,可是如果我变成了他们说的那样,那我也就死啦,奥文森小姐,我相信那比死还难受呢。”

我清楚的记得,莱德克利夫太太是怎么样将埃利诺恶劣的本性告诉每一个来到利特菲尔德的家庭教师,那种厌烦和鄙视的目光是会传染的,而我也清楚的记得埃利诺和马修是怎么样对那些对她表现出厌恶和不耐烦的家庭教师一个个的实施报复,他们把从外面捉来的可怕的老鼠和怪鸟的尸体和粪便丢在那些人的茶杯里,或者藏在他们卧室的床上。

在老师向莱德克利夫太太告状的时候,马修用极具欺骗性的话语和眼泪在他的母亲那儿控诉老师来免除处罚——虽然大多失败了,但不管怎么样,因为这些事,奥文森小姐和理查德先生才会让我格外印象深刻。

你大概已经发现,马修和埃利诺的关系已经紧密的非同寻常,即使他们在利特菲尔德一个非常受欢迎,而另一个非常令人痛恨,但他们作为一个整体让马修越来越像埃利诺,埃利诺讨厌谁,他就讨厌谁,他甚至开始埋怨我喜欢向莱德克利夫太太告状,而不和他站在一起,这意味着他已经把莱德克利夫太太当作对立面的人,所以你能看到,埃利诺是如何把这个家毁掉的,幸好莱德克利夫太太后来及时发现并挽救了这一切。

村庄里的人们总是埃利诺是个会带来厄运的人,我不会说这是准确的,但确实从她来到家里之后,莱德克利夫先生的身体就一天天的垮下去,当他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利特菲尔德的一间房里,脾气暴躁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更可怕的你能看到生命力一天天的在他身上流逝,他原来拥有的外貌、知识、金钱、地位、教养都开始变得微不足道,慢慢在利特菲尔德失去表达的**和能力。

这时候,我们都知道莱德克利夫先生大概活不长啦,发号施令的很快就变成了莱德克利夫太太。从前在丈夫健康的时候,她就算怎么样不愿意,也几乎不违背丈夫的意愿,但现在,莱德克利夫先生几乎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不再关心周围的事——我敢说如果他还有精力关注自己的孩子们,弗兰西斯绝不会出那样的事,哎呀,好吧,不管怎么说,莱德克利夫太太的意愿成了唯一的指令。

接着,就像你预想的那样,在莱德克利夫先生还没去世的时候,理查德就离开了。那时候是冬天,埃利诺和马修会爬到危险高大的崖顶上,观察聚在那儿的叫声和形状都很奇异的野鸟——这是理查德教她的,但地方是埃利诺和马修寻找到的,理查德还和他们一起在那儿创作过许多幅关于鸟和风景的素描,他可不像孩子们那样身手矫健,每次回来都很狼狈,但乐此不疲。

理查德没有和埃利诺做正式的告别,也没有向埃利诺预告他即将离开,就那样趁着埃利诺和马修出去观鸟的时候乘着马车走了,那天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前,他还回答了埃利诺关于她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里的问题。

他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箱子,理查德就像那些冬天盘旋在崖顶的鸟一样,在利特菲尔德稍作休息片刻之后,又去做更远的飞行了。他后来回到法国,听说在大学里教书,他后来有没有和埃利诺继续保持通信,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我猜大概是没有的,但他后来还陆续翻译了关于中国历史和古典文学的书籍,几年前我还见到过马修阅读它们,或许你在利特菲尔德的藏书室能够找到。

他给埃利诺留了一封信,但这并不能缓解离别带来的悲伤。那是埃利诺最脆弱的时候,也是她发疯似的给莱德克利夫太太找不痛快的时候,不知怎得,我那时对埃利诺产生了一种深切的同情,因为我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像父亲一般的老师,也即将失去庇护她的父亲,在看得见的将来,她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虽然她本来的结局应该是利物浦的街上饿死或冻死,但我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这样一种情感。

她的情绪完全失控了,谁也不知道她下一秒会说什么或做什么,不管莱德克利夫太太对她说什么,即使有些话是平静着说出来的,埃利诺也会用极其难听的话当着面咒骂莱德克利夫太太,会突然不管不顾的大声哭喊起来,像失去理智的疯子一样开始一样样的指责莱德克利夫太太,好像她受了多么大的屈辱似的,如果把她关起来,她也会跑到窗户边上,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最难听的话,搅的莱德克利夫先生也感到厌烦。

在这期间,弗兰西斯和埃利诺竟然亲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弗兰西斯快十七岁了,身材像白杨树一样高大挺拔,肩膀宽瘦,脖子修长,五官在长相上完全遗传了莱德克利夫太太,但和她母亲端庄严肃的气质不同,她的五官锋利坚韧,让人感觉到很强的攻击性,和人说话充满了傲气,即使她是笑着的,你也觉得她在讥讽你,事实上,她确实是。

莱德克利夫太太不知道弗兰西斯为什么会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但弗兰西斯就像那些胡搅蛮缠的女人一样破罐子破摔,在莱德克利夫太太教训她的时候反过来讥讽自己的母亲,还说:“如果你觉得我有失莱德克利夫的颜面,那就把我赶出去,或者把我饿死吧!如果你不把我赶出去,那就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是你自己生养的这样一个人,我有多糟糕,意味着你有多糟糕,坏萝卜可不会毫无根据的从地里长出来!”

那段时间,仆人会私下里谈论埃利诺的所作所为,认为她现在的表现不仅忘恩负义、不知道满足,而且相当愚蠢,她应该不惜一切代价讨好莱德克利夫太太,这样才能在莱德克利夫先生去世后不被赶出去。

弗兰西斯听到这些话,就对那些人说:“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可怜鬼,想讨好女主人,那就去吧,她会给你们每个人编写一个传记摘要,然后陈列在这栋房子里,那就是你们最大的荣耀啦!让后来的莱德克利夫看看他们曾经有多么忠心耿耿的奴隶吧!”

马修那时十三岁左右,个子已经窜了不少,但他仍然会跑到埃利诺的房间,把额头靠向哭泣的埃利诺,安慰他的朋友。

直到现在,我仍在想,如果埃利诺继续接受教育,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汉学家、植物学家、动物学家、医生、家庭教师,可是后来早起晚睡的做苦工,或许已经扑灭了理查德曾在她心中点燃的对知识的热情,至少抹去了理查德对她造成的影响,让她堕落成了一个像琪娜一样粗鲁聒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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