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死亡与新生

一八四八年,霍勒斯·伯克来到利特菲尔德,为这个家族敲响了丧钟。他生于苏塞克斯郡一个世袭从男爵的家庭,在拜访利特菲尔德之前,他刚因宣传无神论思想被牛津开除,他来到这儿是因为仰慕莱德克利夫家族十八世纪的一位哲学家和思想家,前来瞻仰利特菲尔德收藏的关于这个人的著作,莱德克利夫太太非常不喜欢他,尤其在听说他的事迹之后,但莱德克利夫先生竟然一反常态的打起了精神,热情的接待了他。

单单就外貌来说,他可能十分英俊,但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非常可恶和丑陋。他比弗兰西斯大六岁,但他们两个却很聊的来。弗兰西斯面对他时,好像突然变成了多才多艺、充满活力的人,虽然她对别人也是笑声不断,但对霍勒斯,她的言语和笑声中没有任何讥讽,能看得出来,他完全把她迷住了。

这件事的风声传到了莱德克利夫太太的耳朵里,便立刻敏锐的断定他们会做出一些伤风败俗的事,弗兰西斯和霍勒斯这样不守规矩的人产生暧昧关系是她绝不能接受的,更何况霍勒斯那时候已经结婚了,莱德克利夫太太像赶走理查德那样赶走了霍勒斯,但弗兰西斯却在夜里独自走去利物浦,和他私奔了,莱德克利夫太太知道是因为弗兰西斯从利物浦寄了信回来,后来,他们的行踪就没人知道啦,有人说他们去了法国,也有人说去了美国。

整整三十英里的路,她自己用脚走去!我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但能肯定都是,霍勒斯肯定提前告诉她,他会停在路上的哪个旅店,这肯定是他们约好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啦!据说霍勒斯后来死了,但弗兰西斯也没回到利特菲尔德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还有一点,先生,这么多年来我从没和别人说过,我总觉得弗兰西斯的出走在利特菲尔德还有个帮手——没错,正是埃利诺!一个拿着皮手筒和伞、披着斗篷、拿着箱子的女人走出利特菲尔德,怎么能不被人发现呢?又有谁能告诉弗兰西斯去利物浦的路呢?

我相信,任何让这个家族毁灭的事她都会去干的,让弗兰西斯离开利特菲尔德只是第一步,你瞧吧,她很快就用这件事在和莱德克利夫太太的对抗中赢了一局,也因此气死了莱德克利夫先生——一个把她从寒冷和饥饿中拯救出来的恩人!她难道认为,如果莱德克利夫太太失去了一个女儿,就会把她当作女儿看待吗?这太蠢了!

收到弗兰西斯的信的那天晚上,莱德克利夫先生终于结束了他在尘世的烦恼,坐在炉边的椅子上叹息着死去了,他是多么爱弗兰西斯啊,可在这样的时刻,弗兰西斯竟然抛弃了父母,跟着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走啦!莱德克利夫太太没有把信的内容告诉他,可我猜他一定知道了,不然弗兰西斯为什么不在他身边呢?

埃利诺和马修靠在他的膝前,把画的风景、鸟和植物永远不嫌疲倦的讲给他听,以及他们找到的在埃塞斯墩荒原上值得冒险的地方,我在桌子旁读《圣经》,莱德克利夫先生只是很安静的半睁着眼睛听着他们说话,这让两个孩子开始感到害怕,也许他们意识到了什么。

马修先沉默了下来,流出了眼泪,但他不想让莱德克利夫先生看到,于是把头埋在埃利诺的肩窝里,双手环抱着她的腰,埃利诺一只手抱住他搂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找到了他的一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他们就这样互相安慰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待可怕时刻的到来。

这时,莱德克利夫先生叹了一口气,温柔的说道:“诺拉,你现在相信存在天堂吗?”

埃利诺吸溜了两声,我听出来她应该在抽泣,但忍住了,然后她说:“是的,先生,那样我就还能见到您。”

说完后,她明显克制不住自己,抽泣的声音变大了,马修哭泣的声音也更大了,渐渐的,他从埃利诺的肩头上滑落到地板上,头枕在她的腿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人最宝贵的是什么呢?”莱德克利夫先生喃喃地问,但埃利诺和马修都没有回答他,大风在屋外咆哮着,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我毫无保留的依赖他,信任他,但这时候,我竟然有点怀疑他。”莱德克利夫先生说,“帮我个忙,孩子们,等到我的灵魂将归还给他的时候,看看他有没有出现。”埃利诺和马修都点点头,他和他们分别亲吻,要他们去睡觉。

我读完了一章,准备起来让莱德克利夫先生作了祷告上床睡觉,但莱德克利夫先生说:“辛苦你啦,贝茜,去睡觉吧,今晚我不用祷告了。”

第二天,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母亲告诉我,莱德克利夫先生已经去世了。

莱德克利夫太太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这就足以把她对埃利诺的旧恨全都勾起来,于是,埃利诺不被允许住在屋子里,而是被赶去和地里干活的佣人一起居住,永远剥夺了她从家庭教师和学校那儿接受教育的机会,强迫她应该和利特菲尔德里其他的女孩们一样干活儿,但像我这样的女仆,莱德克利夫太太觉得活儿太轻了,她坚持要埃利诺去做和牲畜、庄稼打交道的重活儿、脏活儿。

起初埃利诺是不愿意的,这意味着她在和莱德克利夫太太的对抗中永远失败了,但莱德克利夫太太有个得力的住手——凶狠残忍的农场主哈里克,这家伙喜欢喝酒,他会用鞭子狠狠的抽打埃利诺,在莱德克利夫太太的授意下不给她吃饭,给她安排最重最累的活儿干。于是她就这样像个野蛮人一样长大了,可是周日还必须听从莱德克利夫太太的话去教堂礼拜,不然又会遭遇毒打。

你也许已经想到了,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埃利诺和马修的感情受到了影响,以前那种亲密关系不复存在。他们从前在一起长大,可是现在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了,更重要的是,埃利诺对莱德克利夫太太的恨已经完全摧毁了她自己,让她憎恨利特菲尔德的每个人,甚至憎恨上帝。

她完全把自己放弃了,丢弃从前那种骄傲自重,过起一种恣情放荡、嬉皮笑脸、以仇恨为生的生活,从里到外都让人讨厌,举止粗野,正经规矩的人不再和她说话,她从村里不正经的女人那里学了一套低俗风情的走路样子和一种不体面的说话方式。如果有谁明里暗里说她的坏话,她会直接扑上去和那个人扭打起来,喜欢看人被她的巴掌打的口鼻出血,那让她感到异常的愉快,虽然之后又会遭遇一顿毒打,但暴虐的种子毫无疑问在她的心里扎下根来,并一天天疯狂的生长着。

但埃利诺和马修居然还在来往着,因为我发现马修经常在埃利诺休息的时候自己骑马出去,我猜他们在荒原上有个聚头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那儿干什么。我迫不及待的提醒马修:“她恨莱德克利夫太太,她在莱德克利夫太太那儿受到的屈辱,会报复在谁身上呢?你不要再和她来往了!这样会毁了你自己!”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知道她也恨你,你讨厌她,却害怕她,只会让妈妈来替你报复她,让她吃尽苦头。”马修不客气的对我说,“你现在要去做什么?告状吗?就像你从前做的那样?那就去吧!我会告诉她是你告的状,你猜她会不会在你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把你摁在草丛里?如果她因为你的告状而又被鞭打,我就要让你也尝尝那种滋味!”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你还要打我!”我不可置信的失声叫道,“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呀!你受到过的那些教育、读的书都到哪里去啦!”

“她什么也没对我说,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马修大声说,“你们总是这样,认为她想要我干什么,我就会干什么,认为我是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动物,只会被女人牵着走,先是妈妈,然后是妻子,最后就是女儿,我只会绕着她们转,完全被她们欺骗、蒙蔽、永远没法做出正确的选择,对吗?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呢?如果你认为我现在糟糕的很,想要指责我,那你简直错得离谱,因为你没法指责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你脑子里的那个马修,他是谁?他真的存在吗?你想过吗!你关心的到底是谁,是我还是你脑子里的那个人?”

“她理解你吗?你觉得她是唯一理解你的那个人吗?”我喊道,“你完全被她骗了,即使她表现出来一副理解你的样子,也是为了让你对她死心塌地,而对莱德克利夫太太心怀怨恨,那才是她的目的!真相是,你被她带坏啦,马修!你原本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呀!”

“这就是我不愿意和你、和妈妈说的原因,你们才是虚伪的人。”他的眼眶红了起来,里面开始有了泪水,但他已经过了在我面前流眼泪的年纪,“即使表面上表现得好像理解了我,背地里还是要想方设法改变我,认为我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认为我只要懂事了,长成你们想要的样子,等到那时候,我就会理解你们,甚至感激你们。”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先生,埃利诺已经完全把他迷住啦!她魔鬼的天性终于暴露了出来,想要煽动马修和莱德克利夫太太反目,我想她已经明白,莱德克利夫太太终究会老去,而马修才是接管这一切的主人,所以即使她那样恨着莱德克利夫太太,还和马修来往,在他耳边说那些话来迷惑马修。

虽然埃利诺和马修一样才十五岁,还早早的从事重体力劳动,但在年复一年的风吹日晒,日复一日的和村庄、农场里的女人放肆粗鲁的谈话厮打里,她长成了一个很漂亮的乡下姑娘,身体逐渐丰满结实,头发又黑又亮,脸庞时常会因为暴晒显出红斑,但已经有了迷人之处。她走在村庄里,年轻的木匠和铁匠会对着她大声的说荤话,她一点也不感到害羞耻辱,而是会笑着痛骂回去。

她吸引了许多男人的目光,这其中就包括哈里克的儿子汤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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