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灵

第二天上午,雾气散了一些,但仍然很冷。我不想待在宅子里,尽管我很希望了解这儿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留在宅子里意味着我很有可能见到马修,我已经失去了和他说话的能力。

离宅子不远的地方有一排石头和木头建造的灰褐色小屋,周围是谷仓、煤棚、牛栏、羊圈和马厩,在田里干活的佣人从那里进进出出,他们就住在那里,离那儿不远的地方有一栋单独的洗衣房。在利特菲尔德屋前和远处的山坡中间有一处很好的马场,我走到马厩,问那里一个长着稻草一样头发的男仆要了一匹马,骑马到那个山坡上看远处的风景,看到的却还是迷雾。

忽然之间,我所经历的事和我所身处的地方让我不可避免的开始回首过去,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虽然被数不清的宴会和仆人包围着,却始终让我感到孤独。青春期以后,难挨的寄宿生活、来自学校内部各种的权威压迫,日子越发的艰难。我第一次见到马修时,我和他都是十六岁,他刚刚来到寄宿学校,带给了我从前从未拥有过的快乐童年般的享受,我们因此吃了不少苦头。离我的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想到马修,我的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悲伤,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这时,我感觉到手柄上银质的部分有凹下去的纹样,便拿起来看,发现是一个人的名字:

E-l-e-a-n-o-r

我回到马厩问那个长着稻草头发的男仆,他叫做约翰,看起来很年轻。事实上,他来到利特菲尔德的时间确实不长,因为他说他不知道埃利诺是谁,大概是个曾经住在这儿干活的佣人,马鞭是他在那排佣人住的房子里找到的。

我立刻察觉到这里头相互矛盾的地方,这柄马鞭虽然已经老旧,但也不是一个在田里干活儿的佣人能够得到的。这上面的银标一看就是专门定制的,我自然的想到这其中可能隐藏的复杂的情感故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问题和谜团,我最想知道的是埃利诺为什么能够代替马修回复我的信,而在我到来的时候却好像从利特菲尔德消失了。

“你主人每年在这儿待的日子多吗?”我问。

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出现了困惑和迷茫的表情,摇着头对我说:“对不起,先生,我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主人莱德克利夫先生,我想不出他还去了什么地方,他一直待在利特菲尔德。”

“是啊,我知道,”我说,“我是说他可能会在糟糕的季节里去一些干燥温暖的地方度假什么的。”

“没有,先生,我来这儿五年了,从没见过他出远门。”

那排房子盖的很结实,窄小的窗户深深陷在墙壁里,一间屋石墙上的古怪刻字吸引了我的目光,除了一些看不懂形状的涂鸦,上面还有不少“埃利诺”和“马修”的名字,有的歪歪扭扭,有的端正清晰,所以我才能认出写的是什么。直觉告诉我,埃利诺就住在这扇门的后面,但这里现在住着两个田里干活的女仆,她们一个都不叫做埃利诺,并且都不识字。

我来到了教堂,它和附近的镇子离的并不太远,但我并没有进去。现在,可怕的谜团让我对所有“莱德克利夫太太”都产生了一种抵触和恐惧,即使她们的身体已经离开了利特菲尔德,但她们好像依旧徘徊在埃塞斯墩荒原上,随时会把迷路的人带去白色的迷雾之中,那些人就这样消失了。

我在附近的山坡上眺望教堂那栋建筑,它修建的非常漂亮,我知道莱德克利夫家每年会在这儿花不少钱,所以它不像别的地方的教堂那样窘迫,这儿的教士也比其他地方体面的多。这些年村庄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人们都去城里谋生,到工业镇上的纺织和钢铁工厂打工,我到过的许多乡村教堂,教士每年收入不到二十磅,甚至连住的地方也只有一间了。

回到利特菲尔德,伯恩斯顿太太替我端来了茶和点心。我坐在炉火面前,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疲倦,我的理智和困意在脑海里翻腾,打呵欠,合上眼睛,又迅速清醒过来。我不愿意承认的是,马修和这栋宅子的古怪荒谬带给我的深刻影响正在我的心中蔓延,昨天晚上当我想到这里或许藏着一个令人窒息的秘密时,我久久无法入睡,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我好像听到了一对男女嬉笑玩闹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爆发了尖锐的争吵,到后来,我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模糊的感觉到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哭。

这一切都像是在我的梦里发生的,我醒来之后这些事情就像从前做梦一样,细节和剧情都在我的记忆里消失了。我的房间靠近二楼走廊的尽头,当我早上想要确认我旁边的房间是不是有人时,女仆告诉我那儿周围没有其他人居住,马修的卧室离那儿也很远。

我正在炉火边思考这些事情时,马修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眼前,他穿着整齐,面色温和,眼睛里充满了光泽,声音沉着稳定,笑着说:“噢,查尔斯,请你原谅我昨晚没有和你共进晚餐,希望没有让你感到无礼和冷漠,病魔把我折磨坏了!也许你愿意让我陪你出去骑马,或举办一场宴会邀请年轻人来跳舞?我真想在任何地方做出补偿。”

“不,不!”我连忙说,“我不想由于我的突然到访而使你感到有碍于事,事实上,我非常感激你能让我来,谢谢你,马修,见到你我真高兴,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看到你的病有所好转真是太好了,但我恐怕还要打扰你几天,我会照顾自己,并且会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你不必觉得自己的病会给我带来麻烦。”

“希望你住的舒适,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没什么人再到这儿来过,”他说,“我记得你只来过一次?”

“是的,在婚礼的时候。”

“是啊,婚礼,”他说,“那时候是多么的热闹啊,查尔斯,我们刚从牛津那种集体生活里逃出来,每个学期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会谈起回家的事,我一直设想你能和我一起坐火车到利物浦,然后坐着马车沿着我回家的路到这儿来,外面的那棵树,我真想让你看看它!可是现在它已经死了,答应我明年春天你还要到这儿来!”

“你总会给我讲起那棵树,山涧的瀑布、树林和溪水,你骑马到过的山坡,探索过的山洞和陡峭的岩壁,有块石头底下有个小洞,那儿装满了你找到的蜗牛和碎石,我都记着那,马修,这些年来,我逐个把它们都记在了心里,而且越发清晰,看起来我的确已经上了年纪,总是回忆起过去这些事。”

他的举止自然得体,说话大方流畅,以至于我有一会儿认为他的病已经痊愈了,但奇怪的是,如果现在有谁不对劲的话,那这人一定是我。从昨晚见到马修开始,到现在他似乎表现的已经正常起来,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我心头,难以散去。

“过去的时光总是让人难以忘怀,”他说,“也许因为总是在一个地方待着,所以我总是意识不到时间过的这样快,菲利普已经到了去私立学校读书的年纪了,他一到年纪我就把他送去了……婚礼,查尔斯,你提到婚礼,我就总觉得那场婚礼还在昨天,我真想你能来,我以为你会来的,查尔斯……你用鞭子在我身上留下的伤都还在,每晚它们都会撕裂开,天亮的时候又愈合,我每天都数着它们,想着你说的话……”

“……她把你折磨的好苦,是不是?我侮辱了你,你也恨我,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你指着地狱赌咒,要把我的肋骨一根一根的掰碎,他们都说你是个没有报仇心的人,你把他们都骗了!只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吃了苦头,就只想方设法的报仇,不论等多久,不论你在哪儿,你都要回来兑现你说过的话,把怨毒发泄在所有姓莱德克利夫的人身上,不管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从马修断断续续、语义含混的对话中逐渐发现他的一些奇怪想法,可能和他坚持不肯离开这栋房子有一些关系。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令我难忘的痛苦,我看见他的嘴在急促的颤动,呼吸越来越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里面是一种虽经克制但仍显而易见的歇斯底里。

就在这一刻,我发现自己对危险竟然毫不胆怯,也许是我还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对我来说,解开谜团才是最重要的。我得庆幸伯恩斯顿太太这时候不在这儿,否则她绝对会出来阻止马修。

“那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一定日日夜夜都想着回来结果我的性命,是不是?”他激动着问我。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确实经常在想念你。”我试探着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

他的嘴唇又紧闭了,很庄重严肃的看着我,有一瞬间我以为昨晚那个脾气反复无常的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但他好像因为我的话恢复了正常,像先前那样温和的笑起来捶打自己的脑袋:“看我在胡说些什么,查尔斯,我的精神糟透了,我们这儿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太受天气的影响,有太阳的时候我的状态会好一点,我想明天天气会变,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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