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

弗兰西斯那时候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她想要的是一本弥尔顿写的书,抱歉,先生,我已经记不得那本书的名字了,我真希望我能记得。弗兰西斯一直是很爱读书的,但莱德克利夫太太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因此弗兰西斯所受的教育完全是在家里完成的,除了副牧师外,莱德克利夫先生为她请了一名家庭教师,教她学习拉丁文、法语和意大利文。尽管她的脾气糟糕、行为乖戾,但莱德克利夫先生很喜欢她,认为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很像自己——虽然这儿的人都不这么觉得,莱德克利夫太太做梦都想弗兰西斯能成为一个善于交际、文雅秀气的姑娘。

马修要的是一顶爱尔兰平顶帽,他十岁了,莱德克利夫太太终于允许他跟随父亲一起去打猎。也许你不知道,马修小时候身体非常不好,莱德克利夫太太时常担心他会夭折,每天都让自己十分紧张,确保他的一切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生病会让人心情不好,更不用说马修还抱在怀里和牵在手里的时候是个活泼爱动的孩子,呀,他烦躁极了,尽管小时候的他说不出一句完整清楚的话,但嗓门可不小,经常让自己哭的很疲惫。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奇怪呀,先生。听我母亲说,弗兰西斯小时候可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大声说话,脾气变得古怪刻薄。马修小时候倒是很爱哭爱动的,总是兴高采烈,虽然没学会说话,但舌头总是咿咿呀呀动个不停,谁不答应他,就不会停下来,可是慢慢长大后话却少了,举止都得体起来。要我说,这是一件好事,莱德克利夫太太在教导他成为一个绅士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功夫,可是埃利诺又把他带坏了,莱德克利夫太太怎么能不恨她呢?

我把埃利诺领到房间里,给她找了一件弗兰西斯已经不再穿的睡衣穿上,替她整理头发的时候,她用手拉了我一下,指向门口。我发现马修手里拿着蜡烛站在门旁,屏住呼吸,从门后露出脸来看着埃利诺,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微张着,真把我吓了一跳,马修非常期待那顶帽子,我以为他会一直围着莱德克利夫先生看礼物那!

“她是谁?贝茜。”他小声的问,眼睛却圆溜溜的望着埃利诺,“弗兰西斯说她长着猪的眼睛,拖着猪的尾巴,你看到了吗?”

我能说什么呢,先生?埃利诺那时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同样睁着眼睛看着我,好像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似的,我笑着说:“如果你不知道猪长什么样子,我明天带你去看,好吗?那时候你再看看,她有没有一条猪尾巴。”

埃利诺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她看看我,又看看马修,踩着没穿好的鞋打算走近他,马修立刻表情焦虑的往后退了几步,向我喊道:“贝茜,她要我把抓走!抓到中国去!”

“抓走又有什么不好?”我逗他说,“也许她的父亲是中国的皇帝,而她是被心地坏透了的水手绑到英国来的,她只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收入,就能把利特菲尔德买回去,如果你和她一起回去,说不定能够过上贵族的生活。”

“不,那是个恐怖的噩梦!他们吃猫狗和老鼠!做奴隶的监工!”他拼命的摇着头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抓走,“我宁可待在利特菲尔德,也不去过中国贵族的生活。”

这时候,埃利诺伸手去摸他,他立刻就要从她的手里躲开,但埃利诺的力气很大,把他捉在手里攥得紧紧的,我赶紧上前就要把他们分开:“哎呀,你可不要去抓他呀!”

可是她的力气真大呀,先生!我怎么拉她也不松手,马修以为他真的要被抓到中国去,开始哭喊着叫莱德克利夫先生,埃利诺才不管他怎么样,她用一只手指了指马修,尽力用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两个词:“马修,兄弟。”又指了指自己,说:“埃利诺,姐妹。”

莱德克利夫夫妇原本在楼下,听到这件事后立刻赶来这里,弗兰西斯和其他女佣紧随其后,那时候埃利诺已经把马修放开了,马修立刻就扑向莱德克利夫太太的怀里,我能感觉到女主人对埃利诺的厌恶之情更深了:“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人,一进门就打你的儿子!看看呀,这是多荒谬的事啊!”

埃利诺一点也不害怕和急躁,和我见过的那些孤儿不一样,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将会因为这个受到惩罚,甚至被赶出门,她当着莱德克利夫先生的面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和话语,又指着弗兰西斯说道:“弗兰西斯,姐妹。”

“闭嘴,你这个野蛮人!”弗兰西斯大声喊道,然而,她这样的举动却唤来她父亲狠狠的按着她的肩膀,这是警告她说话要规矩些。莱德克利夫先生很高兴的肯定了埃利诺的说法:“我一路上教了她许多次,还以为她不会再听懂了,她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好了,不管你们怎么说,她得留下来,你们要学会尊重和理解那些不被命运眷顾的人,想想吧,马修,弗兰西斯,如果我和你们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你在瞎说什么呀!”莱德克利夫太太生气的打断他,“你怎么敢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管啦,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弗兰西斯语气古怪的说,“你习惯这样,把你想要的东西强加在别人的身上,如果你要这个脏兮兮的家伙做你的女儿,那就做吧,那是你的权利,但我可不会承认她是我的姐妹,这是我的权利,不要总用你的意愿践踏我的意志。”

莱德克利夫先生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说:“可是如果她是我的女儿,难道不就是你的姐妹吗?我难道不是你的父亲吗?父亲的女儿是你的什么呢?”

你知道弗兰西斯怎么说的吗,先生?我猜那些书把她的脑子看坏啦,她竟然说:“你就只是我的父亲呀,你的妻子不一定是我的母亲,你的儿子不一定是我的弟弟,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也是。”

莱德克利夫先生抚摸着她的头哈哈大笑起来,可他的妻子却气坏啦!没过几天,莱德克利夫先生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埃利诺”,这原来是他和莱德克利夫太太一个夭折了的女儿的名字,从此这就算是她的名,也算她的姓。

一开始的时候,这儿没人喜欢她,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她,她在一些事情上相当固执,而我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因为语言的隔阂没办法理解我的话,于是我们就可耻的欺负她、忽视她。弗兰西斯和她的母亲在这件事上居然惊人的达成了一致的态度,那就是不管埃利诺,看见有人刻薄的对待她也不说一句话,而埃利诺,她在学会语言之前,还不知道自己遭受了些什么,恐怕她还觉得在这儿生活的挺好的呢,因为没有人敢真正的虐打她,除了莱德克利夫先生的宠爱之外,还发生了一件事,让人觉得她是个报仇心很重的人。

附近的村民都知道利特菲尔德收养了一名中国人,他们从没见过中国人呀!有人在利特菲尔德干活会偷偷的看埃利诺,把她的长相和说话的声音报告给所有人,许多人就认为她是个女巫。埃利诺在教堂受洗的时候,铁匠温米克的老婆琪娜打算用针扎她——上帝,她以为这样自己那个可怜孩子的病就会痊愈了,你也许会觉得滑稽,但事情就是这样,即使到现在,也有人相信,扎女巫让她出血会让一切厄运消失。莱德克利夫先生相当粗心,把这样一个人带到家里来,就是听任弗兰西斯和马修在异教中长大,周围的人该怎么看莱德克利夫家族?

在教堂受洗,那是多么神圣庄严的场面那!忽然有人尖叫起来,可那不是埃利诺,而是琪娜!所有人都震惊的看见埃利诺如何凶狠又残忍的夺过琪娜手里的织补针,捉住她的手臂,利落干脆的朝她的胳膊和脖子上扎去,又在她的脸上划出许多伤痕,直到琪娜痛苦的哀嚎和咒骂起来,才有人匆匆忙忙的要去阻止埃利诺。

牧师只顾说:“住手,住手!”他只管说他的,埃利诺可听不进去啊!四五个人去拉她也不动,直到莱德克利夫先生挤到她身边,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不停的说着安慰的话,她那残忍的行为才停下来,在莱德克利夫先生的怀里重重的喘气,睁着眼睛死死的瞪着地上打滚的琪娜——你问政府有没有管这件事?哎呀,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平息的事,但确实是琪娜想要用针扎一个孩子,莱德克利夫先生支付了她的医药费,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人们更加相信埃利诺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在受洗这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