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

我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在刚才的混乱中受伤了,忍着不算剧烈的疼痛,我在昨天同样的地方找到了伯恩斯顿太太,屋里点着几根蜡烛,她早上会读一段《圣经》,现在她已经醒了,并且换好了衣服,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打开的《圣经》,她看见了我,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上面。

“你还好吗,布朗先生?”她说,“有时候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经常会一个人在这儿打盹,梦见一些过去的事和一些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不止一次的看见已经去世的老主人夫妇,还有我的丈夫,有的时候他像从前一样坐在我身边喊我的名字,可有的时候又会掐着我的脖子不放,甚至粗鲁的打我,他就算还活着也不会干这样的事,可我就是梦见了。”

“我也是这么和马修说的,”我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抱歉,夫人,你刚刚提到你的丈夫,我能问问他去世多久了吗?”

“已经十年啦,先生,我们刚结婚没多久,他就染病去世了,这样的事在那时候并不少见——也许吧。他从前在附近的村庄里做裁缝,后来去镇上的丝织厂工作,我原本是要跟着他一起到那儿去的,可是命运把我们分开了,他走了之后,我就一直留在这儿啦。”

“在那之前,你一直住在这儿吗?”我问。

“是啊,我已经不记得我来这儿之前的日子了,”她说,“因为我的母亲是带弗兰西斯·莱德克利夫小姐的,她就是莱德克利夫先生的姐姐,我比莱德克利夫先生大五岁,就在利特菲尔德庄园里晃来晃去,陪他玩耍,有时候也干点杂活,没活儿的时候我和农庄的人一起在地里,总之什么我都做一点。”

“除了弗兰西斯,”我说,“你知道马修还有其他的姐妹吗?”

“没有,先生。”她很肯定地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是这样的,夫人,”我撒谎道,“我想起来,许多年前在这儿参加婚礼的时候,遇见过一个自称莱德克利夫小姐的人,她叫埃利诺,我立刻说不可能,马修从没说过他还有这样的姐妹。”

“不可能。”她严肃的说,“这太奇怪了,抱歉,先生,原谅我的语气,我是说她不可能称自己莱德克利夫——如果你见过她,就该知道她不可能是莱德克利夫家的孩子,更何况那时候我的老主人——莱德克利夫太太还在世,她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不过,你真的在婚礼上见到她了吗?”她直起上半身,脸上满是疑惑和惊诧。

“是啊,她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我回忆着幽灵的面容,“那,夫人,你认识这个埃利诺?”

“是的。”她自言自语道,“谁也没想到她会来到婚礼上呀,她是怎么来的?她来这儿干什么?”

“她本来从哪儿来的,夫人?”

“这说起来太难啦。”她叹气道,“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先生,除了她生在哪儿,还有她现在在哪儿以外,别的我差不多全都知道。”

“啊,伯恩斯顿太太,请你做做好事,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我半真半假的恳求道,“实话告诉你,夫人,我今晚梦到的正是她——埃利诺,那个幽灵,她要我做成一件事,在这之前,我必须得从你这儿知道她的一切,才能知道她要我做的是什么事。”

“你在说什么,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大声说道,看样子很是震惊,“我要你对着这本《圣经》起誓,你说的都是真话,要知道,作假见证的,必不免受罚,吐出谎言的,终不能逃脱。”

“当然可以,夫人,因为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开始说道,“我今晚梦见了一个幽灵,她叫埃利诺,她要我帮她做成一件事,但我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噢,上帝,你终于还是让她来到这儿,”她喃喃的说着,“好了,先生,我相信你,让我去拿点针线,再把火炉点上,这变得多冷啊!然后,天亮之前这段时间,我们在这儿坐多久,谈多久,都可以,噢,上帝保佑!”

她匆匆忙忙的走开了,我把自己的座位移的离壁炉更近了一点,但其实无论是我的大脑,还是我的身体,此时都克制不住的发热——那是一种即将知晓真相的冲动。她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一壶热气腾腾的茶,给我倒上一杯后,她庄严而肃穆的背对着我翻开圣经,嘴里念叨着什么,然后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在椅子上坐下。

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

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她开始说——我记事起差不多一直在利特菲尔德,这一切都要从一个天气还不错的早上开始说起,也许是春天,也许是夏天,我记不清了,老主人莱德克利夫先生下楼来吩咐准备马车,他穿着要出远门的衣服,斯考特先生——噢,就是当时利特菲尔德的管家,他已经去世了,上帝知道我在他那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当时他站在莱德克利夫先生的旁边拿着箱子。老主人分别亲吻了弗兰西斯和马修,承诺会带点他们想要的新鲜有趣的玩意儿,这种时候我也总是有份的,他答应给我带一块崭新的时髦布料,那样我就能到附近裁缝铺里做套新衣服。

他走了有半个月,从利物浦坐火车去了很多地方,这十几天里弗兰西斯和马修从没按时睡过觉。总的来说,马修那时候是个安静的孩子,他只会默默的让自己的眼睛睁着,撅着嘴,像期待精灵会从窗户爬进来一样期待莱德克利夫先生,但弗兰西斯是个难对付的家伙,虽然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又哭又闹,声音大的恨不得盖过埃塞斯墩荒原上的风,幸好莱德克利夫太太是个挺严厉的女人,当她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时候,会把弗兰西斯关在房间里,任她怎么叫都不回应她的请求。

终于,在一个晚上,差不多九点的时候,莱德克利夫先生回来了。那时候马修本应该睡着了,但你猜怎么样?他昂着头认真的对我说:“贝茜,你走路的声音太大了,让我总是睡不着觉。”说完光着脚就要跑下楼去找莱德克利夫先生,我叫了他三回,他才急急忙忙的回去把鞋子穿上,只穿着睡觉时穿的白色衬裙就去看他的礼物了。

埃利诺就是这样来到利特菲尔德的——她身上裹着莱德克利夫先生的大衣,一路上几乎是在他的怀里度过的,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那样长相的人,他们说是中国人——哎呀,先生,就算是现在,你在乡下也找不到中国人呀,我听说利物浦这样的城里是有的,他们在船舱里待几个月,不吃体面的东西,也不用干净的水洗身体和头发,就这么脏兮兮、臭烘烘的到城里去打工,比乡下人还要邋遢,瘦的就像先生们的手杖,男人的头上还留一条辫子——总之,埃利诺就和那些中国人一样,穿的破破烂烂,露出来的地方都黑乎乎的,又瘦又小,像一只猴子,问她话的时候,嘴里叽里咕噜的只是重复一些没人能听懂的话。

莱德克利夫太太最先发难,质问莱德克利夫先生怎么能把这样一个东西带回家来,他摸着埃利诺的头,笑着讲述了他在利物浦的经历,我在莱德克利夫夫妇的对话中,大约听出来是这么回事:他在利物浦的大街上看见这孩子快要饿死了,给她施舍了一些食物,后来他的钱包丢了,被这孩子在流浪汉的手里认出来,夺走还给了莱德克利夫先生,莱德克利夫先生不知是出于感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认为这是上帝给他的指示,他坚持要把这个孩子带回来抚养成人。

他要我给埃利诺带去洗澡,唉,那时候我可真不愿意啊。当我把她浑身上下洗干净以后,我才真正看清她长什么样,多奇怪呀,一个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怎么能那样长在脸上,虽然说不出什么不一样,但又处处和别人不一样,说实话,她那时候长得并不好看,我甚至觉得她的长相有些刻薄,而且过于瘦了。

她一直很安静的看着我动作,有时候会拿一些东西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时不时的吐出几个不那么熟练的词汇,像是“家”“朋友”“快乐”,她皱着眉毛绞尽脑汁想要向我表达什么话的时候,那个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用手指自己,说了一个词,然后又指着我,说“名字”。我第一次听没有明白,后来我才知道她说了自己的名字,又来问我的名字,可是谁能明白呢?她的那个名字我后来又问过好几次,可是每次都记不住,发音太奇怪了。

那就是我见过的埃利诺最安静听话的样子了,在这之后,尤其当她逐渐会说话以后,就把利特菲尔德搅的不得安宁,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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