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半左右。
山脚下。
早上的那套衣服已经被换掉,靳谈现在穿着一身黑西装,长腿弯曲,坐在后座,自动门刚关停,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滑过接起,“陈韫,还有什么事?车子已经准备回市区了,我这边先到公司。”
通话声停顿好几分钟。
陈韫似乎是在汇报一件很重要的事。
驾驶位的男人转过头,想询问是否现在出发,靳谈抬手,懒散地压了两下,示意司机暂时别启动车辆。
听筒里的一段话安静地叙述到最后。
靳谈眸色陡然变深,眼刀锋利得像是寒冬腊月的北风。
看谁一下。
都能割出入骨渗血的伤痕。
“在哪里?”
他嗓音比平时凉多了。
透着缝隙扎进去的冰冷。
陈韫感觉出气氛不对,但这件事情必须如实告知,而且是对方有错在先。
靳谈得到位置,迅速挂断电话。
“今晚先不走了,回半山别墅,开快点,直接上山。”他的指令简短清晰。
司机依言照做。
途中遇到了侧面拦停的,他视若无睹,踩紧油门,一气儿到了别墅大门口。
靳谈下车。
走进去,电梯按至负一层。
大厅中央的帷幕关闭。
两边的侍者迅速上前拦截。
经理模样的男人也应声出现,他微笑颔首道:“靳先生,您不能这样闯进去,今晚李家二少在庄园开了拍卖局,您和我们老板也认识,千万别坏了规矩,再坏了情谊。”
“李明忱刚才让一个不属于这种场合的女人进去了。”靳谈语气非常淡,只说:“她,我今晚要带走。”
靳谈垂眸,又瞥了眼腕表,“给你两分钟的时间,打电话通知Edwin,要么协商好。”
“要么——”
“我掀了他的赌局。”
在南港,没人不知道靳氏。
听闻靳家大少爷的性格说一不二,他讲出来的话,真有实现的底气。
且不论少爷本人还有位姐姐。
靳氏集团如今的掌权者,与众不同的一张清冷甜妹脸,却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靳厘。
经理在心里做出判断,靠着墙根,电话很快拨过去,得到具体的处理方法后,他走回来,语气里的度拿得中规中矩。
哪一方也挑不出毛病。
“靳先生,我们老板说,您随便进出,可以和李家那位商量,老板还特意交代,您别脏了手,千万别砸了兄弟们吃饭的场子。”
*
两个保镖把周棠带到地下一层,他们一左一右地站着,像门神似的把她请进去。
周棠踏着台阶,步调缓缓。
她只听说过这种欧式的建筑,依山傍海,风景绝美,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原来这里面也装修得别有洞天。
男人坐在长桌前,脸很小,线条流畅坚毅,他拨开眉骨那里的发梢,抬眼,周棠看清了他的瞳色,湖蓝,有点灰度。
她来之前还没有紧张的情绪,但现在周围的环境过于静谧。
是有点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不可否认。
桌前坐着的是一位生得极好看的男人。
整个骨骼走向更像美人。
“忱少,人来了。”
站在李明忱身边的男人弯下腰,音量刚刚好,谁都能听得到。
李明忱扯唇,身上阴沉的气息散了不少,但细长的眼仍然足够妖冶。
他开口:“周棠小姐,您好。”
周棠不说话,在等后文。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李明忱,热忱的忱,可能您是第一次见到我,但很荣幸,我早就见过你了。”李明忱继续道。
周棠蹙了蹙眉头,问他:“在哪里?”
李明忱忽然激动起来,推开椅子,双腿站直,指腹摩挲着尾戒,轻轻点头。
“这还真是,一个好问题!”
“在钟家,在宠物店,在LINONE楼下,在……相思路25弄,我都见过你。”
周棠心头一跳,生活方方面面被窥探的感觉并不好,但也同时猜到他认识靳谈。
她稳了稳语气,“听起来,我的生活有那么点儿无聊,你倒是闲情逸致。”
李明忱神态自若,他听过比这更具有侮辱性质的话语,所以周棠这种慢声细语的内涵,对他来说,自然就是小儿科了。
“周棠小姐,你们设计师会不会很喜欢这些东西?”咬字到最后一个音上,同一时刻,两截鲜红的绸缎唰地被拉开。
放置艺术品的展台呈现在眼前,但又和普通的不太一样,它们摆在那里,毫无玻璃遮挡,花冠顶的珍珠与宝石自由地闪着光。
是珠宝饰品里的顶配设计,由上世纪60年代巴黎一家公司所制,曾多次作为王室藏品被佩戴,展览,后经拍卖,转手,从而离开王室,成了私人收藏家的藏品。
“周棠小姐,愿意玩一把吗?你今晚若是赢了,这冠冕会被售出,所得资金将以你的名义,全部捐赠给公益协会。”
李明忱的嗓音在此刻有了某种暗示,他还在转着小指上戴的戒指。
周棠认真盯着实物看,分辨上下所用的各种宝石类别,椭圆形的主石有种魔幻般的美丽感,仿佛能透过它,看见从前经历的风霜,但依然是世界珠宝设计屹立不倒的神话。
“我不喜欢玩游戏。”周棠拒绝,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对冠冕的沉迷。
不合时宜地。
她想起了那晚在对白山。
靳谈和她说的话。
收藏级别的冠冕的确给了她极大的冲击,正如他说世界是个巨大的游戏场,而她如今站在这儿,就有着与实际相悖的恍惚感。
周棠有自知之明,她还没到能把课本里出现的冠冕当彩头,随手赠送的地步。
“是吗?为什么不喜欢?”李明忱走到她身边,步步紧逼。
“是不喜欢?还是不敢?”
“李先生,请您——”
因为Eric那件事。
周棠对陌生的靠近非常抵触。
“谁说她不敢?”
靳谈走进来,整个人像带过一阵风,身形有了些虚影,可眼神明亮,睨着李明忱的目光是说不出的寒凉。
看到旁边的周棠。
他又收敛起几分怒意。
“开牌吧。”靳谈拉住周棠的胳膊,走几步停下,轻按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中。
李明忱身后的那群人接收到信息,拿出两副全新未开封的扑克,撕开,洗完,再叠成一摞放在长桌中间。
“请。”李明忱抬手。
“……”
周棠侧着脸,无声地看着靳谈,他站在她身后,下颌被这个角度拉出冷感,她降低音量说:“我不玩。”
“你怎么来了?”她又说。
靳谈单手撑在桌子一侧,微微俯身,瞳孔撞进她满是疑问的眼里,“扑克牌是你熟悉的,就当替我玩。”
“我来给你撑腰。”
“……”
周棠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里下意识的抱怨没藏住,“要不是你,我会出现在这儿?”
这话说得没错。
不是他。
李明忱压根找不上她。
靳谈:“你不玩,我们俩走不掉。”
“那你带我走啊!”周棠就是不想抽牌,话说得快,也没意识到刚才那几个字里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靳谈忽地笑了声,嗓音倦懒,有一种慢悠悠哄人的意味,“对啊,我来带你走。”
他换了另一只手放在桌前,起身,动作幅度不大,抽出一张牌。
牌的背面朝上。
靳谈把它压在周棠面前。
“下面的牌你来。”他说。
周棠走神了,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看到靳谈抻起来的衣袖,他这个动作把手腕暴露无遗,青色筋络下像隐含着一条潺潺不息的河流。
上方有一小块蓝色墨水痕迹。
那个字母文身。
对面的李明忱似乎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面前的他们俩,甚至插了一句话,“我第一次看到在赌局上谈情说爱的。”
话音刚落,周棠翻开牌面,“赢了。”
“我们走吧。”她起身。
李明忱不管周棠是不是要离开,反正他本来只想靳谈出现,消息透露出去,目的果然达到了一半,但还有另外一半。
“靳总,周棠小姐不懂规矩,你肯定知道进了半山别墅的负一层相当于什么,上次钟家的事情由我间接导致,真的对二位那时候的遭遇感到万分抱歉。”
“对不起,我的错。”
周棠还没弄清楚这个奇怪的男人怎么又莫名变得神经兮兮,就听靳谈说:“报价吧,那个东西我买了。”
李明忱满意地撇了撇嘴角。
“什么意思?”周棠语调急促,“你要买那个冠冕?”
靳谈转身,周棠拉住他的衬衣角,询问,然后指向展台。
靳谈简单回她:“嗯。”
璞鸣山庄创立的规矩,凡是进入半山别墅地下一层的,无论是谁,皆为贵客,而所谓的拍卖局,其实底层逻辑是利益优先,说白了就是几方赚钱。
李明忱是这局的庄家,谁赢了谁就要买下今晚即将拍卖的物品,老板Edwin更不会吃亏,他给了场地,还能抽成。
保镖端上来两杯酒,李明忱眯了眯眼,望着托盘,“请吧,靳总,地下一层的保留节目,庆祝你今晚拿到百万冠冕。”
周棠懵懵地看着那两杯酒,发现李明忱没有端起另一杯的意思。
她小声问:“我的?这也是破规矩?”
“当然。”
李明忱被周棠的话逗笑。
靳谈瞄了一眼那酒,伸手推到旁边,冷声道:“她不喝,我来。”
李明忱挺大方:“哦,随便。”
周棠发现他这人实在古怪。
好像别人不按照他所说的要求做。
他就阴晴不定。
靳谈的那杯已经入喉,周棠转过脸,抢先一步,在他要喝第二杯的时候握住了那杯酒,嗓音坚定,“我自己可以。”
靳谈没拦住,眼见她两三口喝完。
周棠咽得太快了,酒杯放下,她才反应过来这酒的度数貌似有点高,只不过有入口绵柔的假象,她忽略了,实则很容易上头。
“现在可以走了吧?”
她说话间,已带辛辣酒气。
“请便。”李明忱摊开手,终于有了“慢走不送”的得意之情。
行至中央帷幕,靳谈停下来,看过去,笑意难达眼底,明显的警告。
电梯上到一楼。
走到门口。
靳谈说:“我送你回去,门牌号?”
话还没说完。
刚还站着的人突然直直地往他怀里倒,不仅如此,小葱似的两根细胳膊揽上了他的脖颈,攀着肩膀,呼吸声落在他耳畔。
“头晕,我手机还在……”
下一秒。
周棠的脑袋抵在了靳谈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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