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鲍三姐说要采点野果子吃，早早就离开了营地。徐子英拿清水煮了一碗夹生的面条，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只好跃上货车，翘首等着鲍三姐回来。这一等就等到了午后。喧闹的鸟鸣声渐渐歇息，聒噪的虫鸣却依旧响个不停。饥肠辘辘下，虽然她知道鲍三姐有足以自保的本事，但还是不自觉地焦虑起来。

忽然，徐子英听到不远处的灌丛里沙沙作响。她立刻翻身落地，心想鲍三姐总算回来了，便迎了过去。掀开挡在面前的枝叶后，她登时愣在原地。而对方似乎正在神游太虚，也没想到徐子英会突然出现。

“你滚！”徐子英愣了片刻后，转身离开。

但江北却置若罔闻，坚决地跟在她的身后。

徐子英气恼地转头拦住了江北：“我不是说了嘛？！我早就把你忘了！你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欠你一个解释……”江北毅然决然地扯下了发带，低声说：“我体内有灾相的碎片。五年前它突然觉醒，我失去了意识。醒来时，早就已经酿成大错……”

徐子英沉默良久，直勾勾地盯着江北问道：“哪怕是这样，你为什么消失了五年？”

“我以为我害了你……而且也无颜面对师父。”江北顿了顿，低下头去，“我——我也在害怕。害怕有一天那个碎片还会再次觉醒。”

看着江北狼狈的样子，徐子英如鲠在喉，便移开视线：“早就无所谓了！你赶紧走吧，一会儿鲍三姐就回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到篝火边拿起了清水面条，作势还要吃饭。

接二连三的逐客令下，江北却似双腿生了铁钉一般，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总算高声喊道：“子英——跟我走吧！”

“哗啦”一声，清水面条洒了一地。徐子英怔怔地看着江北。空气中仿佛结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冰晶。

见徐子英面露惊讶，江北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说道：“我不能保证给你更好的生活。但——但至少不用再做偷猎者。你们抓的这头大象身上生了危险的灾相，我们一起把它运回家乡，弥补犯下的错误——”

徐子英愣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你在乎的竟然是这头死大象……”

江北慌忙地想要辩解，徐子英却猛地掀开盖住货车的油布。大象见到徐子英也似发了狂一般，巨大的身躯猛向前冲，顶得铁笼咣咣作响。徐子英提起青云剑，走向大象，目光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江北：“五年前你说走就走，现在说回来就回来。我还以为你是良心发现，合着就是想从我手里骗走这头畜生！”

青云剑敲击着铁笼，每一声都仿佛摄人心魄。

“不做偷猎的？两年来我都靠着这个混口饭吃。你不让我做？——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徐子英自言自语着，忽然用剑猛砍向大象，在它的右前腿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割痕。大象痛苦地嘶吼，更加愤恨地撞击着笼子。她扬起沾染了象血而熊熊燃烧的剑刃：“看！没人要的野种，就注定任人宰割。现在我好不容易爬上了链条的顶端，怎么能不把原来的一切加倍偿还回去？！”说着，她又一次举起剑刃。

江北箭步向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个天真调皮的师妹，与眼前面目扭曲的英子重合在一起。江北感到心中阵阵发紧，叹道：“你怎会变成这样？”

失望而怜悯的目光，让徐子英终于爆发了。她愤怒地甩开江北，挥舞着剑刃直刺而来，声嘶力竭地吼道：“别这么看我！”

这剑路直冲要害，凌厉凶狠，毫无冗余的遮掩，竟似丛林中的猛兽扑食一般。江北抽出木剑格挡了一下，虽然在电光火石中看出了破绽，但也没有进攻，而是后撤了一步。徐子英向来以自己的剑术为傲，一击扑空，心中气恼不已。回想起刚才江北明明有机会攻击，却有意忍让于她，更是火上浇油。

“怎么？你还当自己在逗弄小屁孩吗？”

江北收回木剑：“不是……子英……”

徐子英不等她解释，便自顾自地说：“好啊！你也瞧不起我！”

说罢，徐子英以迅雷般的速度上前一步，右手蓄力，以剑刃化作捕食的饿虎。杂乱无章的剑影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四面八方向江北袭来。江北从中见到了自己剑法的影子。虽然徐子英根据自己的心境和理解修改了招式，使之与原本的剑法气势不同，但内里的剑路却大体一致——说到底，她们师出同门，过招时只见一步便能知三步。江北照旧挥舞着木剑抵挡。獠牙飞舞之中，木剑如同旋风中的落叶，将凶狠的攻击一处处地化为无形。精钢剑刃与木剑相触，在后者的剑身上留下一道刻痕。

李云霄曾说过不会管徐子英。她的剑术，便是江北一招一式教出来的。那时江北比她高了半个身子，徐子英总嫌她以大欺小。江北只好蹲下和她比划，蹲得久了，双腿总忍不住发软。徐子英便趁她重心不稳的时候直取胜利。两人用树枝打打闹闹，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后来耐不住徐子英的软磨硬泡，李云霄终于答应她，参照着青云剑的样子做了一把碧玺木剑。

那把木剑是徐子英童年最宝贵的东西，如今握在江北的手里。

江北感觉得出，徐子英的剑术比过去大幅精进。只是这招式凶猛狠戾，还混杂了刀砍、斧劈、鞭抽等杂学，完全没有应有的风度。江北格挡开徐子英的攻击后，叹道：“你这样使剑会伤害青云剑的剑身。师父看了怕是会生气。”

“生个屁！”徐子英怒道，“师父早死了！”

短短八字，江北却仿佛遭受晴天霹雳一般，愣在了原地。

徐子英的动作已到中途，顺着惯性向前刺去。青云剑直穿江北的左肩胛，在她的背后刺出一片血雾。显然，徐子英也并未想到这一击就这样顺畅地达成，面露惊骇。

灰蓝色的外袍上，一朵血红色的牡丹以青云剑为芯悄然绽放。江北却似失去了感觉一般，嗫嚅着问：“怎么……会这样？”

徐子英低下头去，松开青云剑。她浑身颤了一下，便转身跃入灌丛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