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渊是平地之下的一道峡谷,宽不过三米,长达数公里,仿佛一柄无形的巨剑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剑痕。裂缝之内,崖壁陡峭而平整,垂直向下,深不见底。一旦坠入其中,纵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生还,因而得名“食人渊”。附近的村民在裂口的两侧拉起了铁网围栏,想要阻止中邪的人跳崖。但铁网却被剪开了数个大口,断裂的铁丝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抖动。每走几步,便会看到一个被白菊簇拥的香案,标志着一个在此陨落的生命。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爬升。食人渊裂隙最宽的地方,簇拥的人群身上都撒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晕。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纷纷焦急地引颈望着一个木头搭起的简易高台。高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金边白旗在风中飒飒作响,许多空白的黄纸穿成一条长带,横亘在高台与食人渊之间。
武强牵着江北,缓缓走向高台。围观的村民都默默地让路,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孩。
人群的另一侧,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由远而近。众人纷纷回过头去,见一个大汉扛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的身后,一群干瘦的村民组成了人墙,拦在一对中年男女的面前。“求求你们!重新再抽一次吧!一鸣是我们家的独苗啊!求求你们!”那对男女一边艰难地推着人墙,一边哑声哭喊,拼了命地前伸双手想要挽留,但却都是徒劳。
男孩的脸上涂满了鼻涕和眼泪,一双眼肿得只剩一条细缝。
这时,一个穿着绣花长袍的人出现在了高台之上。那人手持彩色纸带编成的马鞭,头戴涂满红白釉彩的恶鬼面具,以雄浑而深沉的声音说道:“抽签之前便已经说好了,为了全村人的福祉,后果自负。既然抽到了陆一鸣,再抽一次便是对其他所有人的不公。”此话一出,村民们纷纷低下头去,在陆家人的哭声中保持着沉默。
江北轻轻扯了扯武强的衣袖,问道:“这人是谁?”
武强俯下身,低声对她说:“是村长请来的神婆。”
大汉走到武强身边,“咚”的一声将陆一鸣摔到地上。陆一鸣摔得七荤八素,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大哭着。大汉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哭鼻子哭成这个样!没点男子汉样子!”
“他不想死。”江北喃喃地说,望向陆一鸣的父母,“他的家人也不想……”
武强望着那对心碎的父母道:“任谁家都不会接受的。我们都是这么卑劣的人,为了自己和亲人不死,宁愿牺牲别人。”他低下头去,紧紧攥住江北的手。
江北看到武强的眼泪滴落到地上。武强不想害人,却也不想妹妹被献祭。陆一鸣不想死,他的家人也深爱着他。沉默的村民们,目光躲闪不敢面对,其实心底任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想要害人。所有人都在渴望一个充满善意的世界,所有人都有他们的苦衷。
为什么一切会走到今天?
“灾相——”神婆大喝一声,“是自然之神的怒火!是上天降于人间的惩罚!今日,我们献出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向神明表达我们的悔恨和改变的决心,以求得祂的宽恕!”说完,神婆嘴里吞了一口水,对着背后的黄色纸条喷去。黄色的纸上慢慢浮现出红色的字画。那些笔画歪曲八扭、无法辨认,似乎是某种古老的文字。锣鼓声中,神婆嘴里念念有词,挥舞着彩带结成的马鞭,以夸张而扭曲的姿势舞蹈着。
在村民们虔诚而充满希望的目光中,陆一鸣的父母绝望的哭喊声被乐声淹没。江北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们,眼前却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哥哥。若他们在世,此时也一定会跪在人墙后面,绝望地、徒劳地挣扎。
忽然,彩色的影子闪到了她和陆一鸣的眼前。恶鬼面具那双拳头大的黑眼扫过两人,落在颤抖的陆一鸣身上。神婆一把抓住陆一鸣的衣领,将他提向食人渊。“救救我!”陆一鸣绝望地嘶吼,“爸爸!妈妈!”话音未落,他便被神婆扔进了食人渊中。陆一鸣的父母也顿时肝肠寸断,绝望地跪倒在地。
“——这样不对。”江北凝视着陆一鸣落下去的地方,被神婆提到空中。
“他为什么要死?!他不想死,他的父母也不想失去他!”江北瞪着那恶鬼面具吼道,“凭什么?!”
神婆走到食人渊前,将江北举在黑暗的深渊之上:“凭我代表自然之神的旨意。”
江北对着神婆一阵乱抓,叫道:“这样要杀人的怎么会是神!”
神婆被她突然袭击,一时反应不及,慌乱地将她抛到了深渊里。
江北看着神婆高高在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缝隙中,眼前还是他那惊讶而不屑的眼神。
“面具之下,也不过是个人而已啊。”
她握紧了右手中的恶鬼面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