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佛教的传统,高僧圆寂后便会火化留下舍利,与经卷和法器共同供奉在佛塔之内。数百年前,一位高僧曾留下遗嘱,愿如归雁般回到故乡,因而他的佛塔便远离佛寺,孤零零地伫立在黄江的北岸。战火纷飞、朝代更迭,归雁塔也久经磨难。塔顶已经塌陷了一半,破碎的青瓦散落在佛塔的周围。佛塔内的珍宝法器被洗劫一空,舍利与经卷也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归雁塔下,曾有驻军在此开掘了一条隐蔽的地下通道。通道的入口隐藏在破碎的石砖里,常人难以发觉,在当地人中也是鲜为人知。一片漆黑中,忽然亮起一把火炬。衣衫褴褛的野夫捂着胸口的剑伤,跌跌撞撞地走向前去。在他的前方,一个村民正扛着一个小女孩回头望过来。
那村民见到血色,焦急地低声道:“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不碍事。”野夫摆摆手,催促道,“你脚力好,立刻回村告知神婆。今日举行祭祀,越快越好!”
村民点点头,把手脚捆住的江北放到地上:“看好她,要是跑了就白忙活了。但这孩子也奇怪,不哭不闹的,像个死人。估计不是聋子哑巴,就是个傻子。”
野夫蹲下身,望向面无表情的江北:“这是好事。”
村民借火点亮了另一枚火把:“对。这样就不会惹人注意了,省了不少麻烦。”
野夫摇了摇头,用布满老茧的手梳理着江北前额的乱发:“傻有傻的福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好。来世别到人间受苦了。”
村民握着火把问道:“去哪里汇合?”
“食人渊。”
“好。”说完,他便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野夫目送着村民离开,然后半跪下去,低头轻柔地解开了绑在江北身上的麻绳:“对一个孩子,何必这样。你也看到了,我会使一把长刀,功夫很厉害,你是逃不掉的。我不想伤你。别做无用的事,对我们两个都好。”说完,他抬起头,正撞上江北的目光。那目光空洞冷漠、万念俱灰,仿佛一道无底的深渊。此时他才看到,在她的前额上竟有一个怪异的纹身,只是注视便会引得人脊背发凉。
野夫悻悻地移开了目光,抱起江北沿着密道向前走去。
归雁塔下,李云霄举目望向夜空。天色渐明,即将破晓,但这最后一丝夜风却冰冷彻骨。无论是那个突袭他们的野夫,还是失魂落魄的江北,都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无迹可寻。他长叹一声,回想起江北三番五次地拒绝成为理线师,执着地要从他身边逃走,如今的结局似乎也是注定的。几日的喧嚣过后,他的人生重回到原来的轨道,再无一个天天顶撞于他的顽童。
“想来还是缘浅。”李云霄望向滚滚黄江,忽觉心中怅然若失,“人事已尽,生死都由天意了。”
“嘎——”空中忽然传来一声乌鸦的短啼。李云霄昂起头,见到那只断嘴的乌鸦正在自己的头顶盘旋。
密道里,回响着脚步声和火炬燃烧的声音。野夫一手持着火炬,一手抱着江北,快步地向前走着。江北也并不挣扎,呆呆地蜷缩在他的臂膀之中。相似而又不同的青砖在他们的眼前一片片掠过,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时,野夫感到怀中的女孩动了动。他低下头,看到江北舔了舔她的手指,然后沾着唾液,轻轻摸了摸那道已经干涸的剑伤。感觉到野夫停下了脚步,她微微抬起头,轻声说:“这样就不疼了。”
“你居然会说话?!”野夫大惊失色。这既然是一个神志正常的女孩,为何从被劫到刚才却一直一言不发?
江北没有回答他,又舔了舔手指,用自己的唾液轻轻地涂在他的伤口上。
看到这个女孩还在关心自己的伤势,野夫面露痛苦,抱紧她快步向前走。
“不用急,我不会跑的。”江北低声说,轻轻擦去伤口上新渗出的鲜血,淡淡地说,“又裂开了……”
野夫的脚步却更快了。
“对不起。”他呜咽着说,“村里生了灾相,乡亲会丢了魂一样地自己走到悬崖边,跳崖而死。神婆说只有祭祀一对童男童女,才能抵消自然之神的愤怒。村里的孩子都要抽签,抽到了我妹妹……她和你差不多大。所以在归雁塔下面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对不起!我都不认识你……”
“你叫什么名字?”
“武强。”
“我叫江北。这样我们就认识了。”江北望向前方,“我的村子没有了,我的家也没有了。我去,你的妹妹就不用死了……”
武强停在原地,颤抖着问:“村子——难道你是黄江北村人?”
江北点了点头。
对于这场人间惨剧,邻村的武强有所耳闻。黄江北村在一夜之间,因为灾相而化为灰烬。这个女孩刚刚从火海逃离出来,却又要被自己亲手送向食人渊。武强感到自己的心灵被撕成了碎片,胸口一窒,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但我真的想救我的妹妹!对不起!”
“没事。”江北轻轻地擦着他的眼泪。
武强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女孩。那双褐色的眼睛倒映着他的面容,目光中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淡定和从容,以及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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