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至六点钟,天色渐晚,如血的残阳直直地坠向西方。田里,窸窣的虫鸣传入团员们的耳畔。只是,这沉甸甸的麦田土路显得格外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来时的地方。而这正是令绯亚歪头思索的原因,他越发感觉事情的走向不太对劲。
“说是走,到底要往哪走啊?”绯亚困顿地眨了眨眼,左手时不时地抛着依莉希恩大门的钥匙,一边思索着种种问题,一边不自然地问道。他的危机感几近爆棚,不停地想:如此毫无目的地走下去,真是难熬至极。紧接着他又说,“明明连魔界花的所在地都不知晓,团长你还真是大胆。”
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虽似乎不合时宜,但倒也没错。与艾蜜莉暂别后不久,依莉希恩的四人在麦田上游荡了大约一个小时,一路上风平浪静,连一只怪物都未曾出现。队伍依旧维持着来时的顺序:露希耶走在前头,接下来是绯亚,然后是沫沫可,阿莱克在最后。
“我的意思是呀,只要我们向前走,答案自然就会来的!”
露希耶欢欣地回头朝绯亚笑了笑,然后又颇为镇静地说道。
“真的吗……”
绯亚扫视了一眼周围已然变得极为单调的麦地,摇了摇头,将钥匙收进腰包里,边走路边低声地自言自语。方才露希耶那随意的话致使他更加确信:没人知道这次任务的魔界花身在何处,至少团里无人知晓。再者,依莉希恩冒险团似乎……在麦田里迷了路。不如说,似乎已经走到了无论如何都看似无路可走的境地。
“是吗?虽说刚刚说走的人是我来着,”听了团长的话,沫沫可也有些不安,一边走一边盯着手里的细长玻璃药管,观察着发着蓝光的药水的状态。她微皱眉头,半信半疑地说,“那个老头子光讲了任务目标和报酬,别的信息啥也没给咱们。”
“就是说啊!按照现在这境况,我们得完全听候他的差遣才行,真是尴尬又被动。”
说罢,绯亚整理了一下衣领,快速地点头表示同意。
“……”
阿莱克没有应声,只是随波逐流般地跟着队伍前行,听着别人的交谈,心中却全然没有他人那般烦躁多疑的情绪。似乎阿莱克在与不在团里都一样,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的存在,除了永恒别无他物,甚至决定着整个世界的走势。
这时候,一行人碰巧路过之前经过的地方,众多蚯蚓从那片凌乱不堪的泥土中缓缓冒出,时而蜿蜒爬行,时而相互缠绕扭作一团,似乎在挣扎着展现生命的活力。
“绯亚,把刚才的钱给我!”
走着走着,露希耶突然对刚才的报酬十分在意,便使唤着绯亚让他把东西交出来,好亲自确认。
“哦哦……”
绯亚应声,一边走,一边从腰包里摸出一个小钱袋,单手递给团长。
“刚才拿钱的时候我就很在意了,艾蜜莉哪来这么多钱?21金币,够普通人用小几个月了!”露希耶从绯亚手里接过了艾蜜莉的报酬,内心毫无愧疚之感,全然不觉得这袋里的钱是艾蜜莉的恩惠。此时,她仍旧一边走路,一边牢骚满腹地捏了捏钱袋子,已经在犹豫着要如何花这些钱。钱来之不易?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事。人生只有一回,生活当然要过得挥金如土!她的想法总是如此极端,几乎没有折中的余地。可现状是一分钱也花不出去,所以,这个短暂而强烈的想法,到头来并未令她感到任何愉悦。
“私房钱?”
绯亚推测道。
“对哦,这些钱并不是她父母直接给我们的。”
沫沫可也回想了一下,说道。
“算了!管那么多干嘛,有钱就好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只要把臭老头的任务圆满完成,我们就可以回家高枕无忧啦!”露希耶迈着坚定的步伐前行,说完,毫不犹豫地将钱袋向后一抛,神色洒脱却又嘴角噙着一丝冷漠的笑意。她完全自作主张,一贯坚持自己的偏见。
“等等,这上面好像……”绯亚说着将袋子接在手里打开嗅了嗅,一股极其难以形容的怪味直冲脑门,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变质橄榄油的味道。他皱着眉将钱袋的开口重新系上,心中浮现出奇怪的直觉:这些钱是拉尔夫给艾蜜莉的。拉尔夫是他的亲友,所以绯亚自然会担心他是否安好,因此振奋而忐忑地估量道,“钱上面有股机油的味道,该不会……”
“是拉菲(拉尔夫)给她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纠结这个毫无意义!全员注意听重点——这次筹不到钱团就要散了!就算再怎么在乎拉菲(拉尔夫),现在的我们根本无能为力,不是吗?我不是推卸责任,我客观地说,就算我现在让大家都去找他,就一定能找回来了吗?”
“我觉得干脆别管他了,还有,艾蜜莉也一点都不让人省心!没召唤哥布林干粗活应该是魔力不够了吧,真逊!我觉得吧,召唤兽是魔物,如果抽几鞭就能让它们发挥价值,有什么不能打的?她的哥布林又不比别人的娇贵。”对于拉尔夫和艾蜜莉的事,露希耶思考了一番,她的分析听上去头头是道又话糙理不糙,这些解释欠缺人情但也算合理。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完成绿袍老人下达的任务。所以即便绯亚的直觉再怎么准确也无济于事。只是,听罢团长的这番话,队伍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默而紧张。
就在露希耶同团员们谈话的这期间,刀魂如同一个肃穆的幽灵,飘忽在阿莱克的身侧,双手抱臂,微微阖眼。他像一具疮痍满目的木乃伊,又像是一尊玲珑而圆满的佛像。他静谧着,仿佛身处一片广阔无边,又异常遥远的过去之海。他正在以回想之手,打捞命运的点滴。他试着尽力地,挑出若干有用的符号。就这样无声地过了许久,刀魂眨了一下紫水晶般的眼睛,突然对阿莱克一字一句地说:
「我记忆里的今天,没有魔界花的事件,也没有这个奇怪的老人。」
“……诶?”
阿莱克边走边发怔,将近一分钟后才有所反应,停住了脚步。众人见此情形,也跟着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预知不到与这两者相关的事。」
刀魂又对阿莱克淡然地说。
“……嗯。”
阿莱克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你在和谁说话呢!?”
露希耶不可置信地盯着阿莱克,大喊道。
“……”
阿莱克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啊啊,真想拆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平时也就算了,要是战斗的时候你还这么没有危机感,被一招解决了我可不管哦!到时候可没人替你收尸!”
露希耶对阿莱克毫不留情地吼道。而阿莱克对此只是轻轻歪了一下脑袋,仿佛并不在意。暮霭沉沉,浓重的雾色像一层厚重的阴影,落在阿莱克身上,遮住了他那早已变得模糊的影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层朦胧的灰色渐渐笼罩了他们停下的地方。突然,附近的麦田里显现出一片奇异的淡色图案:图案大小约有一亩,正中央是一个方形,这个方形又被一个由十三个圆球组成的正圆星轨环绕,其中的奥妙不言而喻。沫沫可指着这诡异的圈,如梦呓般地说:
“啊!麦田怪圈!!”
“什么?”
露希耶迅速回头看去,就在这时,她的武器艾格尼丝突然从身后跳出,这把魔枪炮的通讯功能又被强行打开,像一只被迫发出绿光和响亮蜂鸣的遥控萤火虫。一股不知所措的感觉再次涌上露希耶·瓦里艾鲁的心头。只见,怪圈正上方,许多深绿色的细小光点如同蚊蝇般飞来飞去,聚集成一块平板玻璃似的物体,并显出了具体的画面:屏幕里,神秘的绿袍老人刻意弓着脊背,拍拍手笑了两声,似乎对这个冒险团倾注了极大的热情,正透过这块屏幕,一览无余地注视着他们。是的,此人正是之前联系过依莉希恩冒险团的老者。此外,他的手和脸仍旧被绿袍子遮掩得严严实实。
“恭喜——恭喜——恭喜各位到达本站——”四人清晰地听见那老人欢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老人清了清嗓子,缓缓地说道:“咳、咳咳咳!请四位走到这个图案的正中央——因为有好事情要发生哦,我也是因此才联系各位的。”
阿莱克盯着怪圈,暂时没有动作。
绯亚有些紧张地想:这分明就是一个明显的陷阱嘛!谁知道按照他说的做会发生什么呢?这个老人的真实目的难以捉摸,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又觉得这人虽然语速很慢,但说话时的情绪却有些急不可耐。他扬了一下眉毛,整理思绪,问老人道: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就是嘛就是嘛!”
见老人出现在画面里,沫沫可连忙把长药水管收进包里,站在绯亚后面附和道。她尤其注意到这个老人的自称总是在变化,很奇怪!
“看在有冒险家行会认证的份上,就信你一回!胆敢骗我们,就等着尝尝和我家艾格尼丝酱的零距离接触吧,被超强光炮狠狠怼脸的感觉可不好受哦,哈哈哈!”
露希耶放声大笑。其实,她根本不能释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乱用,但还是快步走到怪圈中心。她妄自尊大地想象着,接下来的任务也会轻松简单。这下,轮到绯亚和沫沫可向团长投去疑惑的目光了,二人就算再怎么不放心,却还是像应声虫一样跟了过去。现在,只有阿莱克还没有做出决定。
阿莱克凝视着她们站着的那块四四方方的、模糊不清的图案。他只觉得这一切都非常熟悉,不知怎的,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走向那奇怪的图案。
刀魂不言不语,似乎在等待着阿莱克的选择。
“……”
就这样,阿莱克似乎按照自己的心意作出了决定。最终,他还是面向同伴,走了过去。
就在露希耶、绯亚、沫沫可、阿莱克都站在图案中心的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顿时将四人席卷其中,他们像是被卷在同一个卷饼里的馅料一样,全部消失在这迷茫的大雾中。
内在苍老而外表年轻的玛奇亚斯坐在家中的椅子上,冷眼旁观着冒险团的窘态,在暗地里笑得合不拢嘴。他优雅地端起骨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芬芳的花草茶,然后缓缓放下茶杯,毫不掩饰地拍手叫好:
“恭喜你们——被骗得团团转啦!”
Never gonna give you u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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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hapter23—麦田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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